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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人寄我香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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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廷被召进去的时候,已经下午3点多了。三堂会审,项廷闷声不响地坐下来。

“干嘛的?”

“探亲。我姐夫有绿卡,是美国人,比洋货还洋货。”

民警问完就罢,也不查他的表格,啪的把大红章一盖。护照那时属于特权一类的东西,项青云发挥家族的余热打过了招呼,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次天去办签证,难度陡增,美国大使可不讲中国人情。姐弟俩一起来到秀水东街的美国大使馆,出门前,项青云给弟弟套上造价昂贵的粗花呢西装:“签证就像结婚,事关终身,一点马虎不得。”

项廷肩宽腿长,穿不住紧巴巴的衣服,松了两个扣子仍不自在:“姐,说你自己呢。”

姐姐的这个丈夫谁都没见过。听说两个人都感染了欧风美气,以充满活力的西学东渐形式,随便找了个旧租界里的小教堂,宣个誓就算把婚结了。姐是长姐,半个主母,竟没人奈何得了她。不但如此,亲戚还都对这桩诡秘的婚事沾沾自喜,逢人便说。只因现在相亲市场上,最抢手的就是“海陆空”。“陆”革命后落(陆)实政策有被退回的财产;“空”要有一套现成的(空)婚房。头一个“海”,就是说要有海外关系。

美国使馆就是光秃秃一个大院。进门前,先交表,两位文秘检查各项文件是否齐全。大家被领进屋里。屋中央摆着一个单调的屏风,屏风后是办公窗口。有人探头探脑,从缝里往里张望。不知怎么,这个行为一下惹恼了领事先生,猛然冲了出来:“你!你!还有你!回去!”几个人吓傻了,一个劲说好话,有个女生哭了。秘书赶人:“洋人说话了,我也没办法。”

项廷不在连坐的范围内,但他站起来护在同胞前头,高头大马的洋人看他两眼,没再说话。

大家得救。项青云忙把他拉回来坐好,低声道:“好了,好了,你别紧张。”

项廷说:“有什么可紧张的?我出去后混得差不了。瞧好儿吧,等没几年住的房子和开的车子,有个副部级的待遇了,头一个就把你们都接走。”

项青云笑了说:“一嘴贫劲儿。”

等待期间,不时有人神情壮烈地从里屋出来。一个山西老总的经济证明领事拒不承认,另一个书生气的小伙子也遇到大麻烦,正使劲向小窗口里解释。他一直在美国读书,国内妻子得了绝症,他只好赶回国。落地头天,妻子不治,他想回美继续学业。悲惨故事没能打动美国人,小伙紧紧抓着围栏竟无力地跪了下去,叫着亡妻的名字:为什么我得不到人权?凭什么我的人生这么苦?

听得人恻然心碎。眼见着无数个支撑了数年生活的梦在眼前破灭了,多少人把一切都押在出国这一个宝上,不惜花光几代人的积蓄,变卖祖产,妻离子散。

项青云忧心忡忡:“等会要是问你姐夫什么样,你什么家庭,怎么样说?”

项廷轻轻松松:“在纽约银行上班,阔,非要给我当担保人。我是知识分子家庭,全家没有参加任何政治组织。但我想通了,和□□划不清界限索性不划了,斗不过只能加入了。”

轮到项廷了。

“你为什么要去美国?”领事小姐很是礼貌,不像传说里天一黑就吃小孩。

项廷大大方方皱了皱眉:“我听不懂,你能讲中文吗?”

能坐到这个窗口的人,即便英文不流利也练过了基础的问答。项廷这种情况百里挑不出一。

领事就不改变语种:“你在美国待多久?”

项廷文不对题:“找我姐夫。”

“名字?”

“我外甥都要生了,他还不回来,这种人是不是太混球了?”

领事紧盯:“他已经移民了?你对移民怎么看?”

项廷听烦了,反客为主:“你不懂中国话怎么来中国的?”

领事由衷地沉默一会,再张嘴,京腔地地道道:“北京有房子吗?”

“哦!那可太多了。”

“欢迎你。”领事小姐已经按铃在叫下一位,微笑,“下个礼拜五来取签证。”

一切竟如此简单,简单得甚至令人失望,项廷本以为有多惊险刺激。激动人心的场面,却出现在走出使馆大门之时,原本缩了脖子站在干岸上的人群马上蜂拥上来。大家都惊呆了,前脚还在暗地里嘲笑,字母表都不会背的小炮儿,没文化真耽误事,后脚发现项廷竟成了一个月来屈指可数的幸运儿,黑天鹅事件,垂范青史。兄弟们在当下最时髦的餐厅肯德基给项廷送别,谈起神奇的过签经历,大家都笑骂,你丫就吹!最后喝大了乌哩乌涂地一块嚎《我爱北京天安门》。

半个月后,首都国际机场新候机楼。安检的门前,项青云还有点不敢置信。一环套一环的顺利,或许这就是时也命也吧?说着说着,她好几次忍着泪别过了脸。

项廷心有不忍:“要不等你生了吧。”

项青云说:“别说没出息的话,男儿当然要去走四方。像我们这样庞大的家族,要是后代们无能,铁定守在家里为一点遗产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相反,但凡争点气的孩子,一定会去闯天下干出一番事业。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是一大家子,现在千千万万的青年敢于到海外去开疆拓土,这就是下个世纪国家兴盛的兆头。”

项廷扶住她的肩膀,项青云的清泪才滚下来:“你这一去,不要挂念家里,能不回来就不回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疾病生死,各安天命。”

项青云掩面哭泣之间,项廷不愿她越惜别越难过,已经心一狠无声走了,只留下一顶洗得发白的海军蓝帽子。

十几个小时之后,当他松开座位上的安全带时,这次国才算是真正出成了。然而此刻的项廷还一无所知,一个什么样一半民主自由、一半禁忌不伦的新世界正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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