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不知江晏是如何寻来的木屋,这里可谓说是人烟稀少,连鸟儿爬虫都比其它地方少了很多,最多的“原住民”也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佛像。
明明是被赋予神性的身体,但佛像数量实在是太多,密密麻麻的,教少东家看得头皮发麻。
他在外随随便便逛一圈就回到了木屋,在院子树下数蚂蚁的时候,在草木之间,捡到了一块碎瓷片。
这块碎瓷片的质感很像酒壶之类的,真的很像,少东家这些年在自家寒姨的酒馆当伙计也熟练了,自然也认得一些装酒的容器。
他伸手在捡到瓷片的地方按压,最后秉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意思,拿起那块碎瓷片挖土,只消片刻,碎瓷片碰到了硬物,叮咚一声脆响。
一壶酒就被少东家挖了出来。
树底下埋酒,清河的一些人家的确会做这件事,少东家捧着还沾着泥土的酒,去屋里找江晏。
江晏这一天都没出去,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在少东家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临时搭起来的桌案前,看样子是刚写了什么。
少东家这三年也对酒有过一些了解,但论起这方面,还得是他家江叔厉害些。
江晏指尖一挑,酒封应声而落。
霎时,清冽的梅香漫出,裹着微醺的甜,在空气里缓缓晕开。
他垂眸轻嗅,又浅啜一口,喉结微动,这才颔首道:“梅子酒,能饮。”
少东家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够酒壶,不料江晏手腕一翻,酒壶便稳稳避开了他。
“江叔?”
“伤未愈,忌酒。”
江晏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他额角,语气发淡,却不容置疑。
“早好了!这点小伤算什么——”
“不可。”
“酒是烈物,伤未痊愈时饮之,易催血气,不利愈合。”
少东家显然不服气,指节弯曲扣了几下桌面,抱臂道:“那你呢?我记忆可好了,前些年还在旧居时,你伤着的时候,还会喊我去找寒姨赎酒。”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江晏的指腹细细摩擦酒壶,像是想到了什么,淡声:“我是你长辈,自是不一样。”
“你这是歪理!这不是仗着辈分欺负人嘛?”
若是真的有尾巴,此时有些愠怒的少年怕不是炸了毛。
江晏嘴角微不可察一挑,却不再言语,只见他把酒壶磕在桌案之上,五指朝搭在砚台上的毛笔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少东家的手快如残影,直朝那酒壶而去,只是他面前的人可是少时引他入武的人,他连酒壶都还没碰到,就被捉住了手腕。
“嗯?”
江晏眉指节一收,少东家的腕子被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少东家挣了挣,没挣开,反倒被那力道压得腕骨生疼。
他抬眼瞪去,却见江晏神色淡淡,眼底却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江叔,松手。”
“不松。”
“就一口!”
“半口也不行。”
少东家咬牙,忽地手腕一翻,竟是要硬抢。
江晏似早有所料,指腹在他脉门轻轻一按,少东家整条手臂顿时一麻,力道尽泄。
“嘶——疼啊,江叔!”
江晏立即松了力道,他垂眸瞥去,少年的手腕已然多了一道指痕,显眼至极。
见硬抢不成,少东家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继续探出手,像还是意图夺取桌案上稳稳摆着的酒壶。
江晏一如方才扣住他手腕,只这一次的力度比方才的要小上几分。
却不想少东家这一招竟是虚晃,少东家却顺势借力,身形直接借力扑过去,整个人如游鱼般越过桌案滑入江晏怀中,额头不轻不重地往他胸口一磕。
这的确使得江晏猝不及防,他先是听到了少东家衣摆从酒壶划过的沙沙声,而后就被后者撞得后退半步,下意识松了力道。
怀里的人身上还沾着几分血腥气,江晏怔了一瞬,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一时竟忘了动作。
少东家抬头,正对上他微微错愕的目光,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
“……胡闹。”
半晌,江晏才低斥一声。
他抬手想将人拎开,少东家却已泥鳅似的溜出他臂弯,顺势夺过桌案上的酒壶,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退到三步开外,笑得尾巴都摇了起来。
“嘿嘿——这叫兵不厌诈。”
江晏落在膝盖上的指腹暗自揉了揉粗粝的衣面,他终是叹了一口气。
“一口。”
“才一口?江叔,这壶酒开封了不喝完,不就浪费了吗?”
江晏倒没接少东家的话,只是学着方才少东家,曲起指节在桌案上扣了两下
意思很明显了,这里还有一个曾经因为要拿离人泪把少东家赎给寒香寻的江晏。
少东家无奈抿唇,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而后转身扶起酒壶,那架势,像是要快速把那壶酒全部灌入自己肚子里。
但一口就是一口,梅子香才充斥口腔,他身后就站了一只江晏,伸手夺过了酒壶。
“好了玩去吧,算了,天色晚了,过来我给你换药,就去歇着。”
江晏并未打算就此睡下,他依旧坐在桌案前,握着毛笔在本子上这写写那写写。
少东家在床上滚了两圈后,很快就又披着外衣跑到江晏这边,把自己靠在江晏后背上,扯着江晏解下的护腕,自顾自说了一些这三年来他遇到的奇人怪事,渐渐地,在昏暗的烛光之中,他很快闭了眼。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寒意从少东家的衣领灌入,他从黑漆漆的梦境中抽离。
他还靠在江晏后背之上,只是此时烛火已灭,江晏不似昨晚那般将他塞回被窝里,而是撑着桌案,呼吸平稳规律,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