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唐宝也与这里的废墟一样,浑身狼狈,他看着眼前面色沉稳平静却隐隐约约有着莫名疯感的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在这?”唐宝的声音满是惊讶,他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些人还在,这里很危险。”
面前的人整张脸被惨淡苍白的天光切割成两半,发白的嘴唇蠕动,唐宝听到了有些发颤的声音,在问他有没有看见少东家。
少东家啊……
也不止江晏在找,那些人也在找少东家。
唐宝摇了头,他看见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因紧紧发力而变得苍白,却也无力。
风过时,这座被大火肆虐了一整晚的村子都响起簌簌的声音,是灰烬从枝头跌落,是残叶在泥里翻滚,亦或是烧焦的屋梁发出最后的叹息。
寒刃折射出暗沉的冷光,转瞬被鲜红的血液所覆盖。
唐宝站在还算是干净的地方,有些害怕地瞥了一眼地上杂乱不已的尸体。
还真的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刚遇上那些黑衣人,唐宝只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满是烧焦气味的空气瞬间涌进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江晏像是拧了发条的木偶人,不,应该说是被线牵着行动的木偶人,重复地翻找、翻找还是翻找,而牵着他的那条线,是目前没有任何踪影的少东家。
不羡仙其实没有很大,可他就是找不到人。
最后在江晏眼前开始晃的时候,他看到了本该是酒窖的入口处。
“轰隆——”
已经烧得发白发脆的木梁轻而易举就折断,他伸手握住还在发烫的木头,不知疼痛与疲惫,推开了堆在酒窖前的那堆东西。
瞬间,浓郁的酒气混杂着木屑灰烬还有焦肉的味道直冲冲从那黑乎乎的洞口冲出来。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江晏直接跳了下去。
唐宝的声音被抛在了身后,像是很近,但又很远。
落地的那一瞬,江晏就踩到了一具尸体——不是他,不是少东家。
酒窖里还残留着几分的热气,地面是破碎的瓷片,杂乱不堪,还有尸体武器,这里曾有一场恶战。
往里走,江晏很快就看到了一柄镰刀,一夜的燃烧过去,刀锋依旧泛着寒光,而刀柄上黏着的布条已经松松垮垮。
它身边是一具已经模糊不清的尸体,和暗红色的衣角一样,堆在了黑色的灰烬之中。
酒窖角落的墙角架子后有一条缝隙,能一人通过,里面有暗道,只是通不到外面,寒香寻曾同江晏说过,少东家会在偷偷拿酒后藏在那条暗道里,等人走了才会鬼鬼祟祟爬出来,跑去别的地方。
江晏先是瞥了一眼那明显被推到了一旁的架子,似是有某种指引,脑袋瞬间绷起来的他伸手折断已经被火舌咬得一碰就碎的木条。
“嘀嗒——”
甬道昏暗,随手折了还在燃着的木条当火把的江晏有些恍惚,那年开封灰坑里,他也是这么摸黑去找少东家,也是这种强制心脏平静却在发抖的境况——他把握不住的结果。
地上有灰烬,往黑暗蔓延过去,很快,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人。
倚在石壁上的少年微微侧头,衣服多是被火舌燎出来的黑洞,系发的红绳松散,有尾苏随着侧头的动作黏在了侧脸上,攀附在了那已经红肿溃烂的额角上。
甬道里好安静,静到江晏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少年了无生气蜷缩成一团,怀里是没入鞘的长剑,明明圈着长剑的手臂已经被锋利的剑锋所划开,可他依旧紧紧抱着,像是在拼死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江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向这少年的,跪在地上的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少东家的颈部,却发觉自己是手也早成了黑漆漆的一团甚至有着不知在哪里烫出来的水泡。
“……”
他张手将少年轻轻拥在怀里,继而低头埋在了面前人颈窝里。
嘴唇抵在了温凉的皮肤上——
还跳着,
还有力地跳动着。
还活着,
这孩子还活着。
“嘀嗒——”
又一滴水落下。
本来高高悬挂在荆棘丛上的心脏也落回了实处。
酒窖门前的唐宝在看到背着人的江晏出来后,下意识想上前,后者却无声朝他摇头又点了点头。
少东家还活着。
“江大侠,这周围还有那些黑衣人,短时间怕是不要回来为好,对了,这里有一些药,应该能用上。”
商人唐宝那一袋子的瓶瓶罐罐挂着了江晏腰间别着的两把剑上,末了,他快速瞥了一眼少东家额角上的烫伤——大概率会留痕了。
“我知道,多谢,你也保重。”
江晏轻轻地抬了一下后背上的少年,确认无意识的人趴好后,便头也不回地往某个方向快步离开。
不羡仙的火终于止歇,只是这天还是阴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哗啦——”
走直线的江晏踩在了溪流里的石头上,书面上倒映了好多景象,有灰蒙蒙的天空,有残垣断木的废墟,有江晏背着人的身影……
也有一闪而过的,唯有森冷的眼白,不见任何黑色的双眸。
趴在江晏后背上的少东家昏昏沉沉,闻着熟悉的气息,短暂地睁眼后,依旧是闭了眼。
毫不知情的江晏依旧往前走,啪叽一声踩断了一截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