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看便会发现不对之处,躺在地上的人额间渗出细汗,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安转动,似乎陷入梦魇。
女子腰间的书形玉佩彻底变成一本小书,书页疯狂翻动,每一页都是血红。
清灵剑焦躁不安,想要从秋宴身体中出去,几次尝试无果,发出细微的只有主人能够听见的低鸣。
直到小型无字天书突然停留在某一页,血红的书页中中央,一抹幽蓝绽放。
“阿宴!”
“握紧剑!别怕,我们都在,我们都会帮你的。”
沉睡的女子忽然身躯一抖,紧紧闭合的眼下睫毛微微颤抖,少顷,眼角滑过一道水痕。
不远处,顾卿怜双手规矩地放在腹部,但显然他睡得也不太安稳,剑眉紧蹙,嘴唇抿着。
“卿怜师兄有何指教?”
永华峰上,宽阔的大殿外,少女手执长剑,神色木木,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见拦在身前的人不答话,少女微微仰头看过去,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再问,就那样静静地对峙。
又或者只是因为被拦了路所以站着,没有任何含义。
沉默对望半晌,挺拔如松的少年终于开口,“我爹说,你的剑法练得比我好。”
声音闷闷,带着些许孩子气的不服。
少女还是没有表情,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顾卿怜看着他爹前些日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弟子,心中升起隐秘的不忿。
为什么他永远无法满足爹的期许,无法达到顾浮岚的要求,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资质平平的少女却能轻易收获那个人的赞叹。
明明,他想做他的弟子,明明,他才是他的孩子。
顾卿怜攥紧剑,梗着脖子偏过头,“既然师妹这么厉害,今日我便特意来向师妹讨……”
余光撇见少女握剑的手,声音不由得一顿。
虎口处伤痕累累,白皙的皮肤下是暗红的淤血,手指纤长白净,不难看出原是一双纤纤玉手,此时模样却有些凄惨,
“……教……”
顾卿怜喃喃说完余下的话,心中的不忿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和疑惑。
练剑虽苦,少年人肌肤娇嫩没错,可平常孩子练剑不过是留下茧。
时间长了茧变老变厚,常年握剑的手难免粗糙些,但同时疼痛感也逐渐消失,哪有人练剑练成这样的?
顾卿怜眼中闪着诧异,微微张唇,不知说什么好,少女却先开口了。
“我的剑法,不如师兄好。”
说话时少女空洞的眼里似乎闪过光彩,但只一瞬间又化为黯然,与先前单纯的空洞相比,又多了丝旁的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但面对着这样的眼神,顾卿怜有些难受。
“且不是我练剑,我只是还控制不住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顾卿怜一愣,少女说话平淡,稍显木讷,一字一句,缓慢道。
“我不便与师兄比试,师父是救命恩人,师兄就也是恩人,他们肯定不希望我伤了师兄。”
没有人知道,少女如今吃饭睡觉练剑看着与常人并无区别,但耳边却一直能够听见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眼前不断回闪族亲以身铸剑的画面。
血光与火光、残肢和眼泪、绝望的嚎叫……其实,如果能一起死了倒还好。
但她是留下来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亲将魂体抽离身躯时,痛苦收缩的瞳孔、青筋暴起的脖颈和为忍痛咬烂的唇。
自那日之后,嘴里不管吃什么都没了滋味,胃部无时无刻不在翻涌,想要把内脏都吐出来,吐个干净。
每到夜深人静,少女就再也忍不住,抱着后院的树弯下身哇哇吐。
直到吐出血,嗓子眼火辣干涩,牵扯半分便带出撕裂般的痛意。
看着那些好不容易塞进嘴里的饭菜再一次被吐得精光,她又想起他们的话。
“活下去。”
停顿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少女低声喃喃。
“他们希望我活下去。”
声音很小,但顾卿怜听见了。
联想到顾浮岚带着人回家那一日,浑身是血的少女昏迷不醒,哪怕在梦里也紧紧握剑……
活下去?他们?
听说,西南方有魔族祸乱,许多人因此丧命。
少年人的情绪如同过山车一般,心中再无半分不忿,只剩沉重、压抑和愧疚。
少女却扯出一分笑,眼神依然空洞但神情郑重,一字一句如同发誓一般。
“等我好了,再与师兄比试。”
顾卿怜脑中登时炸出一片空白,那是他对秋宴的感情,第一次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