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融停下脚步。
崔凌寒不屑地冷哼一声,直接骑马从崔融身畔经过。
他厌极了崔融这番冷静疏离的神情。
前些时日,父亲安排他们二人在国子监的学堂对调。
父亲处理完此事,只是淡淡对崔融提了一句:“你刚来京城,我已托人将你安置在国子监算学堂,你在国子监要好生用功,身子有不适就回家来,莫丢了崔家的脸面。”
崔凌寒紧紧盯着崔融的脸。
他想,向来淡然的长兄定然要和父亲闹一场。
毕竟,崔融为入国子监挑灯夜读,准备许久。
此事关乎前程,进士和算学,一堂之隔。
入了官场,却有天堑之别。
可崔融只淡淡对父亲说了句:“进士堂人才济济,大多为世家子弟,凌寒入学前要好好努力。”
就因了这句话,害得他被父亲拘在府中,日夜苦读四书五经。
崔凌寒心中暗恨。
他费尽心机,忐忑狂喜好几日,可崔融……却似乎根本瞧不上他抢走的东西。
崔凌寒得了崔融的机会,非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更加重了心中恨意。
那种居高临下的淡漠神态让崔凌寒咬牙切齿。
一个疯子,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拿捏作态?
*
荣远侯府。
这一日,崔融仍和往日一样,去祖母住的院子请安。
崔融祖母亦是侯府嫡女,及笄后嫁入荣远侯府,生下二子一女,长子崔书京继承爵位,便是现在的荣远侯。
看到崔融进门,崔老夫人向来内敛冷淡的眸中含了一丝笑意。
“我正要派人去寻你呢……”崔老夫人招招手示意孙子坐近些,亲近笑道:“菩提寺今日出丹了……”
崔老夫人身侧的妇人,王祥家的忙笑着道:“老太太知晓出丹后,立刻让我去寺中拿丹,老太太是一心想着郎君,一日也不愿意耽搁啊。”
崔老夫人笑得很亲热,道:“自家孙儿,又不是外人。”
崔融微笑接过。
在母亲和小姨连续发了疯病后,侯府特意找来高僧,为他相面。
高僧预言,说他会在十一岁时开始断断续续发热,并大约在十五岁时发病。
因此,每到月初临近,祖母都会给他求来菩提寺高僧清心抑毒的丹药,压制他经脉的火气。
崔融取了丹丸,配茶水服下。
崔老夫人笑着招招手,王祥家的上前,笑着给了他一个蜜饯。
崔融接过,苦涩的喉,渐渐泛起一丝回甘。
崔老夫人看他用下,问道:“此番出的丹如何?”
崔融看向崔老夫人,缓缓道:“似是比前些时日的更涩了几分。”
崔老夫人避开眼神道:“这就对了,高僧说药材比往年的更醇厚,服用起来自然也会不同。”
崔融眸色沉沉,颔首称是。
当时父亲贵为侯府嫡子,执意要娶母亲为妻,祖母曾以门楣不当执意阻拦。
但父亲一意孤行,终究迎娶母亲进门。
可惜,他娶妻的时候多坚定,反悔之时就有多决绝。
母亲得了疯病离世,父亲对他生厌,反而是祖母,对他时时看顾。
祖孙二人聊了几句家常,崔老夫人忽然道:“听说前几日凌寒又惹你生气了?他性子娇,不懂事,你身为兄长,要多督促他一些,但也不可过于严厉。”
崔融眼中的眸光暗了暗,唇角仍微微上扬:“祖母放心,我明白的。”
崔融顿了顿,拿出早已抄好的佛经,恭敬递上去:“祖母,这是我闲来抄的佛经。”
崔老夫人唇角含笑,仔细翻阅。
佛经字字句句都是极为端正清俊的楷体,极耗功夫。
崔老夫人缓缓点头道:“融儿有心了,这经书一抄就是两年,每个月都未曾缺过,甚是辛苦,待下次礼佛,我便贡于佛前,让佛祖保佑崔家。”
崔融望着崔老夫人,淡笑道:“祖母为孙儿练丹,也已两年有余,孙儿铭记在心。”
从小到大,因高僧说他的疯毒会通过物件传播,父亲很忌讳他写的诗文字迹,家中也将他的字迹视为不吉。
在传闻中,看了他的字便会沾染疯病,唯有用佛香熏蒸双眼,方可摆脱。
幼年时,甚至曾发生有仆人看了他的字后,暗中用香熏眼,却双目失明之事。
因此,崔融一手好字,却向来写后即焚,从不留痕,更不会提写书画。
祖母却特意将抄写佛经一事交给了他。
这两年来,为祖母抄写佛经,已经成了他静心养性的方式。
待崔融离开后,崔老夫人摆摆手,示意王祥家的将佛经收起。
王祥家的望着那一沓俊秀的字迹,有几分为难:“您看这佛经……”
字字力透纸背,显然极为认真。
崔老夫人揉着额,淡淡道:“他身有恶疾,所书所写,岂能贡到佛前,你和以往一样,把这几个月的拿去一起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