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江市苍玉高速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记者从官方渠道获悉,事故致1死3伤……”
……
“路余你是死了?啊?”
“赶紧给我把同意书签了!你弟还等着骨髓救命!别给我在这里装!”
耳边刹车的尖锐声尚未散尽,又突兀地响起一道怒喝。大脑像是被针扎似的刺痛不已,青年无意识地蜷起手指,指节却被硌疼,循着痛觉传来的方向低头,这才看清自己手上正紧紧攥着支签字笔。
掌根抵在崭新的捐赠协议上,笔尖因为一时晃动抵在签名处,晕出一个显眼的墨点。
心脏猛地一抽,陈旧的记忆如潮水般呼啸而来,路余低头凝视着页眉处方正的“高分辨检测知情同意书”,一双漆黑如墨的眼中,情绪反复明灭,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路余抬起头,冰冷的目光从眼前一男一女的脸上扫过。
看着他们脸上对小儿子毫不掩饰的关心和着急,和对自己的谴责与不耐,路余倏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完美却不带一丝温度的笑脸。
他明明是笑着的,语气却漠然又疏离:“签不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阵凌厉的掌风便猝然飞来,路余眸光一凝,往侧边一闪,巴掌堪堪从他眼前一扫而过。
“逆子!”一掌落空,路峰乾的脸色愈发阴沉,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站在路峰乾身侧的女人随着他的动作跟上来,手臂虚扶着路峰乾。她满脸憔悴,可看向路余的眼神却凝满了恨意,像是在看有血海深仇的敌人:“路余,宥嘉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宥嘉要是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路余颇带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捐骨髓。然后呢?
上辈子他捐了,可他的父母依旧没有给过他一丝好脸色,而他却因此落下了终生不愈的后遗症。
腰间那股长久而深切的刺痛仍旧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无法磨灭。路余看着他们怒气冲冲的脸,想问为什么,明明都是儿子,为什么他们的眼里从来都只有路宥嘉?
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咽下,没必要再去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路余缓缓起身站定,笑容得体却疏离,字字掷地有声:“我说,我签不了。”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陡然炸开。
“白眼狼!当初就该直接把你掐死!”伴随着刺耳的怒骂声,玻璃杯被大力掼摔在地,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玻璃渣立时洒了满地。
签字笔被随手丢在桌头,余光从那枚墨点上一掠而过,路余不再犹豫,趁着医护人员拦住暴起两人的间隙,径直扭头离开了医院。
*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快,不过五点,天已经擦黑。
出租车上的车载广播正在循环播放着电台的节日祝福。主持人端方悦耳的声音正字正腔圆地祝福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元旦快乐。
元旦。
一月一日。
路余带着满身的疲惫随便找了个旅馆歇脚。仰面躺在白到发亮的床罩上时,他浑身紧绷着的肌肉才骤然卸下力来。
窗外隐约响起热闹的烟花礼炮声,更显得这一方小小的单人间格外冷清。
今天是他的生日。路余想,如果是其他人,在这样重要的日子一定是有亲朋好友陪着,吃一碗长寿面或是一块造型精致的蛋糕,在平淡却温馨的氛围中做一天快乐舒心的寿星。
路余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唇角带着抹淡淡的讽刺。他倒确实是收到了两份礼物。
一份是他车祸重生前,母亲亲自送来的器官捐赠同意书,要他拖着病体给肝衰竭复发的路宥嘉捐肝。
另一份则是刚才被他拒绝的骨髓移植同意书。
轻飘飘的几张纸,要的却是他的命。
……
旅馆的安保措施堪忧,不知名的小卡片络绎不绝,路余不堪其扰地再次捏着几张卡片走到垃圾桶前,目光却忽然在其中一张上停留了片刻。
长久的沉默后,路余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半夜十一点。
盯着那张照片中花里胡哨的连体字母仔细辨认半晌却无果后,路余直接将图片递到了司机眼前。
司机见多识广,只瞄了两眼便笑了起来:“小伙子消息挺灵啊,这家酒吧刚好今天开业,全场酒水半价。”
司机是个自来熟,见他脸上挂着笑,并不排斥闲聊,便又自顾自地讲起了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据说老板是个阔少,今天还请了不少富二代捧场。”说着,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他两眼,见他穿着简单,还好心提了个醒。
“那群大少爷非富即贵,可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惹得起的。”
路余十分捧场地点点头,附和着应了两声,临下车又给他道了声谢谢,这才转身走向酒吧。
夜里的灯牌亮得几乎能闪瞎人眼,花体字母乱得像是连成一串的波浪,彩灯张牙舞爪地闪着光,和照片里日光下那副黑漆漆毫无生气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酒吧里灯光昏暗,冲鼻的酒香弥漫在每个人鼻尖。新开业的酒吧设施完善,桌椅整洁,最主要的是,还设置了私密性极高的包厢,从包厢里可以看见外面动静,外面却窥探不到包厢内的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