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凌霄殿清冷异常,同凡间的欢娱截然不同。
仙神玄清被魔神逝霄囚禁在此已长达十六年。那本是三界至高无上的御龙宝座,如今却成了小小的一方禁土,逼迫天帝在此昼夜不寐日理万机,尝世间众生之哀辛,解黎民百姓之疾苦。
逝霄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过这里了。对他来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丝清气都充斥着不堪。
若非他入了魔,若非他意外得到了父亲的修为,又若非映生以死解开他的神印,他恐怕早已在十六年前替代云徊烟消云散,再也没有机会堂堂正正站在这里,与这位昔日的众神之主对峙。
玄清未着任何发冠,灰白的长发顺着他耷拉的脑袋向一侧散落,尽管他身着白金相间的华服,看起来却与阶下囚没有两样。
听闻有脚步声自玉石台上清脆响起,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有气无力道:
“阿霄,你终于肯来了。”
逝霄声色冰冷:“我不是来赦免你的。”
“我知道。”他浅浅扯起唇角,“众神朝会时说起过,你如今成了百姓口中消灾解难带来福祉的魔神,上生没有白白培养你,你父母若是还在,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逝霄蹙眉:“你还有脸提他们,当初迫害他们还有想要杀了我的人,可也是你。”
“我……也不想的。”玄清闭眼,似陷入回忆,“你父亲和我曾是生死之交,你母亲亦是我最欣赏的女子,我怎忍心看他们散作尘埃。”
殿中人只是冷哼一声:“这里只有我一人,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玄清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益,便也不再辩解,只缓缓睁开眼问他:“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仙界律令繁多,正如真君早前同我说,天地不仁,神仙不渡,是为无为而无不为。既无为,便是要万灵顺应自然自生自灭——可是帝君,您真的无为了吗?”
“徊儿历劫之事确实是我……”
逝霄直截打断他:“我所说并非指云徊。”
玄清总算从颓废的模样中清醒过来,坐直了身问他:“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怕是您插手凡人命数太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当初做了些什么了吧?”
“逝霄!”玄清拍椅而起,因长期郁结积压胸口,这一下动怒迫使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我是天帝!咳……除了徊儿之事,咳咳,我从未对不起任何凡人!”
“是吗?那我为何能在凡间见到一片入不了天风海的残识?”
“……”玄清方才面上的愤怒刹那荡然无存,浮现的只剩惊恐,“你说你见到了什么?”
逝霄云淡风轻:“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十五满月,仙界休沐,凌霄殿内除却玄清和逝霄再无他人。二人就这样站在空旷的殿中遥相对视良久,直到一方气焰彻底熄灭,这份足以听清呼吸声的静谧才被打破:“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保护妤儿,我别无选择。”
逝霄捏紧拳头,心中腾起的怒火不知该如何宣泄:“别无选择?你一心为己,怎配为天帝!”
“这怎是一心为己,凡人大费周章献祭妤儿做了神母,若真相揭穿,那将是他们的欺天之罪,天劫不可避免。”玄清答得冷漠:“可牺牲一个元姝就能救下所有人,她又何尝不在履行‘神女’的责任?
更何况,她虽不能上天,但能执地神令入地,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损失。”
“若非你假公济私,她本能成为新一任的神女,如今却被困在地下千万年,靠吸食小妖的精气苟延残喘,怎么会是没有损失?”
玄清叹气:“阿霄,你错了。凡人仅靠献祭,是不会成神的。”
逝霄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那我母亲怎么……”
“为阿音封神的是无妄台,并非献祭。”玄清不忍心向逝霄诉说素音的过去,但他误解太深,唯有这样才能解开他心中郁结,“就算没有献祭,阿音只要好好活下去,过完阳寿来到镜渊之上,她同样可以靠功勋成为神女。”
他再着重点醒他:“可是阿音终其短暂一生爱护的子民,却为所谓的万福盛世亲手杀了她。这也是你想要救的,愚蠢的凡人。”
逝霄呼吸一顿,不愿相信玄清所说的一字一句:“她既是被他们所杀,为何还要化身天风海普渡他们……”
“因为你母亲她……太特别了。她像冬日里和煦的暖阳,像苦药中加入的蜜糖,她总在用自己的方式无怨无悔地照拂着所有人,和那时仙界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我无可避免被她吸引,后来一意孤行要立她为神后。”
“但仙界众神极力反对人神作为仙界神后,那个时候的我和你一模一样,妄想无视种族之分逆天道而为之。可我只顾着与天命对抗,却忽视了阿音内心的真实想法。”
“别说了!”逝霄忍不住怒斥,伴着一声龙吟掠过凌霄殿,在殿内久久回响,“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和你庇护元妤欺压元姝又有何关联!”
“我对阿音有愧,可阿音散作山海,我再也无法向她弥补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