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于此,楚王今天非得让他死不成了?
忽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砸落了初绽的桃花瓣,也让本就不平静的市街更加哄闹起来。
梁慎的鼻腔里充斥着潮湿的雨水与肩头传来的铁锈味。
暴雨洗去他身上的残留的血迹,留下一朵褐色的枯荷绽在藏蓝的肩袖上。
街上的人愈来愈少,都顾着躲雨去了,只见几个摊贩匆忙收拾自己的摊子。
别说贪求他人来救他,楚王要杀他,还有谁能来救他?
梁慎回头看了眼死追不放的刺客,抬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雨水,敛睫思忖,心底确是自嘲似的哂笑一声。
楚王这是算定了他今日会死。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即便是再忠心耿耿,锋芒毕露也绝非好事。
梁慎正思忖着,叹了声气。
大雨淋湿了他的毛裘,只觉身上愈加沉重,跑得也愈加吃力。
蓦然,一道略带玩味的清脆女声透过朦胧的雨帘,传进了他的耳畔。
“这就是大理寺卿,梁慎?怎么是这般狼狈样啊?”
梁慎顺着声音抬头望去,一抹淡蓝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眼睛被雨水糊的看不清脸了。
梁慎正想窥探一番女子的模样。可倏地,一支长箭“咻”的一声,再次朝他射去。
那女子见状立马飞身下来,猛地扯过梁慎,转头就对梁慎骂道;“你有病啊?!站那等死是吧?!”
哪知扯到伤口的梁慎现在是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顶着已经发白的嘴扯出一个笑,气若游丝的说道:“多谢侠女相……”
话音未落,“救”的字节仿佛还卡在喉咙里,梁慎便晕了过去。
夜色深沉,雨又来的突然,这街上早就没了人影。
蓝衣女子四处打量了番,见身后的刺客速度慢了些,她才垂下眸子,看着昏倒在地上的梁慎,沉默不语。
她踟蹰半天,最后还是将自己遮雨的斗笠给梁慎带上了,冒着大雨扛起他,丢在自己准备的马车上,往离开长京的方向去了。
*
永安郡。
时候不早,打更人刚敲了锣。
蓝衣女子朝窗外看去,雨总算是小了些,她嗅了嗅,闻见一股草木清香……
还有余留的香薰味。
她将梁慎安顿下来,寻到一个木质小香炉,便凑近闻了闻——
是兰草。
蓝衣女子思忖片刻,留了个心眼,又将香炉放下了,她稍稍一滞,蓦然回首,看着晕倒的梁慎,却忽然抿出些不对劲来。
他刚刚呼吸的快慢……不大对吧?
只见梁慎安详的躺在椅上,惨白的脸、苍白的唇,这种怎么看都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她蹙着眉头,探究似的,缓缓走近梁慎身边。
直到在他身边落座,她才施舍般的垂眼,慢慢逼近梁慎湿漉漉的脸,仔细打量着。
哪里都是好模样,可惜他眼下有一道长长的疤,如今如此狼狈,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蓝衣女子打量着,轻哼一声,却未料到梁慎会突然睁眼,她尚未反应过来,便只能急忙向后退去,撞翻了桌子,香炉也随之倒落,落了一地香灰。
梁慎趁其不备,忍着手臂剧痛,猛地抓向她的脸,试图扯下她系在脸上的黑布。
蓝衣女子见状,劈开他的手,将自己腰侧匕首瞬间拔出,“轰隆”一声,捅在了他脸侧的床板上。
她顿了顿,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向他,厉声骂道:“你有病吧梁慎?你他大爷的以为我救你容易?”
她又抓起梁慎那只受伤的手臂,斥骂道:“装晕哄老娘就算了,你手也不想要了?”
梁慎被痛意激了层冷汗,他没回那女子的话,只是无言抬眸,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便疑惑的蹙起了眉。
怎么是…我的私宅?
他思索片刻,又将视线挪回那女子的脸上,只看见她眉眼间气愤的模样。
啊…生气了。
梁慎讨好似的,露出一个虚与委蛇的笑,他作势轻轻“嘶”了一声:“还要呢,我还得靠手吃饭呢,疼得很啊,轻点放啊。”
“疼不死你,”蓝衣女子两眼一翻,说得倒是难听,不过还是轻轻的将他手臂放下了。
小室一隅,格外寂静,屋里没点烛灯,隐隐约约能看见月光从窗子的缝隙间透过来,却瞧不清外边还有没有再落雨。
可梁慎没听到雨声了,应该是已经停了。
他便把注意力又放回那女子的脸上。
他想,月光还是太淡了些,根本就瞧不清楚这女子的模样。
于是他说:“帮我点个烛吧,好心人。”
可蓝衣女子正发着呆,想着要问些梁慎什么好,安静了这半晌。
梁慎便又耐心的说了一遍。
那女子这才漫不经心的看向梁慎,缓缓点头应了,慢吞吞地收了自己的匕首。
她燃了火折,将烛灯点了,可她尚未转身,就又听见椅上那人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拿钱办事而已,确认你不死,我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那女子淡声说道。
“啊……好无情啊,”梁慎撇嘴,一脸无甚兴致的模样,不过片刻,他又追问道:“那你叫什么呢?恩人的名字我总得记得吧?”
梁慎勾唇,静静望向那站定的蓝衣女子:“毕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吧?”
那女子闻言,饶有兴致的笑了一声,慢悠悠的揭下自己掩面的黑布。
幽幽跳动的烛火打在女子的面颊上。
梁慎这下看清了。
凤眼之下点了颗泪痣,薄唇轻抿,美人点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