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晏如不想这么对易为春,因为她能感觉得到,易为春对她的期待,与上辈子那些为了面子、利益、私心等等而强加在她身上的期待不同,易为春真的只是很单纯地,希望她能变得更好。
在这样纯粹的期待面前,她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沉吟半晌,开口却是两个字:“抱歉。”
话一出口,晏如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也说不上来那隐隐的愧疚感到底从何而来,像是因为易为春的期待,也像是因为那被自己辜负已久的真心。
其实她又何尝没有对自己有过期待呢?只是一些外在的不够纯粹的期待,带给了她太多的压力,而为了舍弃那些压力,倒头来,她竟把对自己的期待也舍弃了。
“你无需向任何人道歉,”易为春深深地看着她,“万事俱备并不是你的过错,而是你的枷锁,人是不该带着枷锁镣铐过一辈子的。”
晏如:“可若是最终的失败,就是因为最初的准备不足呢?”
“胜败乃兵家常事,”易为春道,“若是一个人不敢败,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这个人心里,他已经败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晏如,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就我看来,你并非斤斤计较、念念不忘之辈,那么为什么你会觉得你非胜不可?这当真是你本心所求?”
晏如心中一震,久久不语。
在她上辈子父母的教导下,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凡事做得好是她理所应当,做不好便是她懈堕怠慢,所以只能胜,不能败。
乃至于最后什么也不敢想,不敢做,因为她一做就害怕失败。
可是凭什么呢?都不过是芸芸众生,她又凭何百战百胜?
这一切,终究不过是一对可怜父母的痴心妄想罢了。
而若是因为一两次的失败,便轻易否定所有的成功,她又何尝不是在自寻烦恼呢?
她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无为剑,片刻后,站起身来,对易为春正色一礼:“受教。”
易为春为她斟了一杯茶,淡淡道:“不敢当。”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拿不起,”晏如垂眸摸索着杯沿,缓缓道,“我也知道我拿不起,可就是没有再去拿起的勇气。”
她一度为自己的怯懦找了许多借口,譬如没有实力,没有时机,也没有一霎那的动念起心,她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然后终于如愿以偿,一无所有。
她接着道:“那人曾说,有一类人,与天地合一,与万物无别,心中无拿起放下之说,我那时虽觉有理,却犹有困惑,不知该如何化用于日常处事之中。”
“如今听君一席话,虽尤未领悟,却也略有所得,”晏如看着易为春的双眸,坦坦道,“不敢拿起,有时或许便是因为太过在意胜负,人生不苦,想赢才苦,可人生这场游戏里,要如何才算大赢家呢?”
“或许只要心中坦然,无论如何,也不怨天,不尤人,更不侮己身,那么输赢皆是风景,又有何物不可拿起放下?”
易为春思忖片刻,微微一笑,亦对晏如一礼,道:“受教。”
晏如摆摆手,真诚道:“我那位朋友是白家的公子,姓白名满川,不知你见过没有?若是没有,我定要为你们引荐一番。”
易为春:“…”
她咳了一声,避开晏如的双眼,含糊道:“白公子声名远扬,我自然是认识的,不必麻烦了。”
“也是,”晏如点点头,“你们一定很能聊得来。”
易为春:“…尚可吧。”
见晏如还要说些什么,易为春一指无为剑,道:“此剑你留着,还有一个用处。”
“什么用处?”晏如果然被转移了注意,问道。
“此剑乃闲帝创立十二式剑招后,亲自捧炭铸造而成,内蕴闲帝所悟剑意,”易为春道,“你带在身边,多加体悟,也能早日于剑术一道,更上一层楼。”
晏如“哦”了一声,旋即意识到什么,问:“易姐姐,你是不是看出我会闲帝的剑法了?”
易为春挑眉看她:“你有试图装过自己不会吗?”
晏如蓦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小酒馆当众用出闲帝的剑法,有点尴尬,又有些忧虑。
“我以后是不是不该当着别人的面用出这一套剑法?”
晏如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段濯曾告诫过她,莫要让人知道她会无名剑法。
尤其她现在还有无为剑在手,若是让人知道她会无名剑法,实在很容易跟无为剑联系起来。
然而,她除了无名剑法,也不会别的剑法了啊。
“照理来说,确实是不该,”易为春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是,你用也无妨。”
晏如:“嗯?”
“这十二式剑法,被你用出来以后,还有原本的样子吗?”易为春悠悠地看了晏如一眼,“你这是什么独特的练剑法门?”
其实她这话算是客气了,这套无名剑法该有的样子和晏如实际用出来的样子,真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相干。
然而细细看下来,却又能从晏如东拼西凑的剑招里面窥见神韵,纵然她的剑招用得并不算多高妙,但那神韵竟是可见一斑。
这一点其实是不合常理的,正如一个孩童学习书法,必得是先把文字的横竖撇捺写得端正顺溜了,再去钻研行笔意蕴。
而晏如却像是直接抓住了意蕴,而后于宣纸上肆意挥洒,乍一眼看过去近乎震撼,然而细看才发现这厮没一个字能写明白。
“这就说来话长了,”晏如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虽然前尘往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还是知道我学东西比别人慢的,别人学了一点什么,当场就能用,而我则不然,我会先纠结一番,想为什么是这样的。”
易为春若有所思:“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
“也可能是因为我笨,不想明白就无法全盘接受,”晏如耸耸肩,又接着道,“后来,我在纳姜,发现纳姜人有乐无谱,只凭口传心授,所授乐声亦人人不同,时时皆异,便依此法体悟闲帝剑谱,不拘招式,随心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