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些人散去,书肆老板转头看见站在后方不远的殜阳,便又急急忙忙跨出店门把人拉进店里,慌张道:“哎呦小阳啊!你怎么这时候来黄栌城买纸?出大事了……你也赶紧回家里去吧……”
“佟老板莫着急。”殜阳笑了笑,道,“不妨先说说怎么了?”
“唉,别提了,我活这么大半辈子,坏事没做,结果撞上鬼了!”佟老板直摆手,“好在乾坤城派了人来,说他们打算七天后去肃清祟山,不然我这心哪放得下呀……”
此话一出,殜阳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肃清祟山?”
“哎,哎。”佟老板应了两声,看向殜阳的眼神却突然有些奇怪,他仔细瞧了瞧殜阳的脸,疑惑道,“小阳啊,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殜阳闻言一顿,顺视线摸上左脸,又就着门前挂的八卦镜看了看。
只见那里多出了一缕红烟似的、仿佛烧伤的纹路。
他立马用手掌将纹路遮住,转身解释道:“……前些日子烧炉火,不小心绊了一跤,脸摔在了点着的木柴上。佟老板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哦哟,那得小心啊!”佟老板便也没多在意,只再叮嘱几句,“年轻人脸上最磕不得了,可要好好养着,万一破了相找不到心仪的姑娘……”
话未说完,却听店外一阵急促脚步。
“道、道长!就是他!”
年轻人的惊叫紧接着从殜阳身后传来,满是惊恐。
“我亲眼看见他突然出现在祟山上!变成这个年轻模样!”
佟老板一听探头一看,认出来人便顿时急了眼,朝人一指吹胡子道:“崔钱!你个捡死人东西的瞎胡说什么!我看你才是在那鬼地方待久了,被脏东西附了身出来污人清白!”
殜阳放下手,也转过身去。
只见来人是那守门的两人,还有一个破衣烂衫的呲牙少年,和十几个黄袍修士。而那少年一见殜阳脸上的纹路,便惊得叫出声来:“他脸上!我看见他披头散发满身绷带!底下都是这种吓人东西!”
“诸位道长听我一言。”殜阳并不慌张,只微笑道,“这位叫崔钱的公子一面之词,为何就断定我是邪祟?他既然常去祟山,就没有被附身的可能?”
进城时向人礼貌说明的道士身边已经飘起几张黄符,举出手上三清铃朝向他:“我们问过街坊,皆说你来历不明,在城里无亲无故,进城只买笔墨,不置办住行衣食。以防万一,你若不是,此阵只驱鬼祟,自不会对常人有何影响。”
随着话音,一行道士已纷纷散开,将周围退路封住。即便所言尚且平和,但百张黄符已是起阵之势,俨然不由分说。而那呲牙少年和书肆老板早早避远,眼中只剩惊诧。
铜铃一响,其声清亮,金光荡开,符阵应声颤动。
却于殜阳耳中,只觉炸耳。
“……以防万一,你们要把祟山也扫荡一空。”殜阳不为所动,只面色一沉,低声道,“尽管那里并无邪祟,只有孤魂野鬼、枉死冤魂,困在山上落得尸骨无存,无处可去。”
那抹烧灼般的纹路在法光照耀下蔓延开来,渐渐爬过鼻梁、额前,片刻占据了大半张脸,已然不成人形。
无人理会殜阳口中之词,数名道士见状皆神情警惕,旋即开始齐声吟诵,黄符携法光旋绕而起。
“……原来如此。”
殜阳突然自顾自笑了,自嘲且颓丧。
“害人害己,或许我就是。”
话音刚落,阵中素衣少年抬袖一挥,符阵猝然炸裂。
众人诧异之时,那本清秀的少年模样于散落黄纸下化去身形,取而代之红雾飞舞,血衣猎猎。猩红怨气自殜阳脚下升腾而出,混杂着刺耳尖啸,洪朝般向城中街道奔涌而去。
不出半刻,整座山城血雾蔽日,尖叫四起。
城中行人接连倒下,一时间一片死寂,不见生息。崔钱和佟老板已然晕死过去,那十几名道士皆被怨气压制在地,动弹不得,已然去了先前余裕,徒留满眼惊惧。
“你是……”那领头的道士惊恐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番只是警告。”殜阳脚尖一点,悬上半空,漠然笑道。
凭什么?
“回去告诉钟城主,祟山是我的地盘,敢有造次,格杀勿论。”
他所做的一切,直到他送走了满山的亡魂,直到那里只剩下再无去处的几个孤魂野鬼,这些自居高位的人便要来坐享其成,哪怕根本不知那座帝初庙下早已空荡?
仅仅因为畏惧,因为以防万一,便要将几个无心害人的鬼魂视作邪魔,便半句不听辩解,要去扫荡一座‘空山’?
倘若他好坏做尽皆是一个结果,还顾及什么众望所向?
“我乃祟山之主,鬼师殜阳。”
那便让这荒唐的恐惧深入人心吧。
*
自那之后,无人再敢留在黄栌城。
城中住民早被吓得神志不清,不等红雾散去,便纷纷收拾家当仓皇而逃。后醒的人见城中人去楼空、满地横尸,便都说有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年轻人,驱使着厉鬼杀光了所有人。
鬼师殜阳自此出世,黄栌城沦为一座空荡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