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揭穿谎言也是一种罪过。
可小棠用平静的目光安抚着他的盛怒,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行老请先让奴把话讲完,是真是假相信行老自有判断。行老请听——”她反手轻轻扣响了铜罍,一声、两声、三声……
“行老可听出来了?这声音洪亮而且混浊,是新铜的声音,真正的古铜器受敲击的声音应该是细微而清越。再者——”小棠像方才在楼下时用力搓着手掌,手心擦完铜罍后示意吴行老去闻,“如何?”
吴行老皱眉道:“铜腥气?”
“对,插花不用新铜器,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新铜有铜腥气,不利于花卉的保鲜,历经千年以上的古铜却没有。您这个啊应该是用水银和上锡末均匀地涂抹在新铸造的铜器上,然后再用什么酽醋、砂末涂抹,再然后又是一道道工序伪造出来的。铜腥气就是被水银遮蔽而不显露,一旦把表面那层涂抹的东西去除就能发散开来。”
吴行老沉着脸一言不发,这尊青铜罍是他花了二千贯购得的,亏他当个珍宝似的,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若是被众人知晓,他便会成为整个酸枣乃至京畿地区的笑柄!他突然回过神来,这个朱行首果然是个周到妥帖的人,原先他以为她不过是以色侍人,如今看却不全是,她除了样貌之外还有手段。她沉得住气,没有当场揭穿青铜罍是个伪造品,依旧宣布它得了头名,还不动声色地将其撤出,叫人不得不承她的情。
朱行首与小棠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他是信了她们。朱行首见机问道:“这卖家可是咱县城里的?”
吴行老颇为颓然地点了点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他浮沉一世,竟在这个时候栽了跟头,难不成要忍气吞声吃了这个闷亏?
只听朱行首微微叹气,缓缓说道:“既然那卖家使了这劣等手段,他定是不会承认的,怕是还会倒打一耙,说您伪造仿品去讹他,毕竟今日这么多人都见了青铜罍,也无人辨出它是假的。所以,无论是您私下去找他还是报官,最后都只是大闹一场,有些事闹开了好收场,可是这事儿……”
她将目光转向甘小棠,突然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于是接着道:“为今之计,不如私下请县衙的林大人出面,只要事情不公开,那他可使的手段可就多了,这样既能挽回您的损失,又不会叫外人知觉,岂不两便?那林大人是初来,您是五个行会的行首,将来他难免有事会求到您,一定乐得卖您这个人情。您看这个法子……”
吴行老沉吟不语,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几分,良久,他才向小棠道:“还请小娘子下楼跑一趟,差我的小厮拿我的名帖去县衙拜请林大人……”
天色开始发昏的时候,林琮和吴行老一同出了嘉平坊,目送吴行老离去后,林琮折回去找朱元元,她像是早料到他会回来似的,将他引至靠窗的案几旁坐下。
“多谢行首。”林琮道。
“这事可谢不着我,”朱元元笑意婉转,并未装得不知情,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即便他和吴行老的谈话她和小棠都未在场,“我同大人素未谋面,哪里知道您同吴行老的事情?”
“那是谁?”他很想知道,只有这点他猜不出来。
朱元元扶了扶发髻,向外探出头去,转而招呼林琮:“喏,还没走远呢!”
林琮迎着黯淡的霞光,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她周身行人如流,即便她从头至脚都换了模样。瞧她脚步轻快、左顾右看,他都能想象出此时她的脸上一定是那副什么都想要的神情。
他即刻要走,想要追上去,可朱元元觉察出他方才眼里眉间那抹笑意,于是伸手示意道:“大人若是得闲,不妨听我给您说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