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排红漆檀木的椅子,四周墙上挂着几副颇有雅趣的简易书画。
庾三娘伸手拿起几上的茶杯,瓷器冰冷无温,庾三娘若无其事地将茶杯拾起,捧在手心小口小口喝着。
“呵呵""嘻嘻”
“我怎么说来着?我说她肯定会喝的!”
“啧啧,我是不敢想,你们啊是没见过她砸茶杯的模样,那股狠劲儿,连老爷夫人都让她吓了一大跳呢…...如今倒成了病猫了。”
大红刮绒方盛纹的织锦缎帘布后传来丫鬟肆无忌惮的嬉闹声,庾三娘依旧小口小口地喝着茶。
哦,她想起来了,前世那些模糊的琐事。
起因是庾二娘撕了她珍藏的字帖,她怒扇了庾二娘一巴掌,谢氏嫌她粗俗,要将她送去家庙,她说谢氏处事不公,不配为嫡母。
这话刚好被庾守正听见,庾守正要将她撵出家门,她不服气,怒气冲冲地摔了杯子。
结果就是,她仗责了几十大板,被扔在香榭居自生自灭。
庾三娘摩挲着茶杯。
原来小时候的她,曾经这么刚烈过……可见人的本性可以被打压可以被压制,但是却不会消失,否则前世,她也不会和郭少旌闹得那么僵……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帘子外的嬉闹声停了。
庾三娘放下茶杯站起来,就见一个穿橘色小袄的病弱美妇人扶着一个身材丰腴的端庄妇人走了进来。
苏姨娘?庾三娘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她怎么过来了?
身材丰腴的端庄妇人就是庾谢氏。
今日,她穿着一身枣红色盘金暗绣葫芦纹的杭绸褶子,额头上勒着嵌着拇指大珍珠的抹额,苏姨娘扶着她,六七个丫鬟婆子在后面跟着。
陈妈妈领着端着香盒的丫鬟往鼎中添香,不一会儿屋里就充满了香醇的白木香。
她还记得,谢氏最喜欢的香料是余香袅绕的檀香。
现下用的是白木香——白木香具有一定的温中止呕的药效。
庾三娘在心里叹了口气,谢氏到底是怀上了。
“三娘给母亲请安。”见谢氏坐好,庾三娘上前行礼。
谢氏看也不看庾三娘一眼,她略咳嗽了两声,苏姨娘便赶紧跪下,将橘色的丝帕子摊开,双手恭恭敬敬地托到谢氏面前。
谢氏瞟了庾三娘一眼,吐了口痰,痰液落在橘色的丝帕上。
谢氏直起身。
苏姨娘则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折叠起来,揣进荷包里。
屋子里除了她动作间引起的衣裙摩擦的寒寒窣窣声,别无他响。
庾三娘暗叹了一声。
谢氏漱了口,见庾三娘依旧规规矩矩地半蹲着身子,面上露出得意的冷笑,正待嘲讽一二。
陈妈妈咳了一声。
谢氏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起来吧。”
“是,母亲。”庾三娘回了话,这才站起身,站起身时,身子虚弱地晃了晃。
谢氏眼里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畅快,“香榭居的下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你们姑娘身子弱你们不知道?都不知扶一扶你们姑娘?你们不扶,难道要我这‘处事不公’的嫡母去扶不成——"
“母亲!”
庾三娘直直地跪下,“您千万不要这么说……之前是三娘错了。”
庾三娘一路膝行至谢氏跟前,止步在谢氏三步外,眼泪静静地淌了下来。
众人暗惊,正以为庾三娘要叫屈时,只见那'宁死不弯腰’的‘铁娘子'庾三娘,‘咚咚咚'地磕了十几个头。
"母亲,"庾三娘哽咽着喊了一声,她抬头,露出青紫一片的额头,触目惊心,“三娘知错了。”
陈妈妈看着庾三娘紫得像是能渗出血来的额头,抽空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苏姨娘。
陶姨娘娇柔的小脸疹白得吓人。
陈妈妈暗自点了点头。
庾玉娥说收服了庾三娘,便可用她牵制苏姨娘,再用苏姨娘去压制庾秉淳和苏家。
这条计策,眼看着是奏效了。
庾三娘望着谢氏,眼泪打湿她的粗布衣襟,“母亲,我错了!三娘求您原谅!”
谢氏生硬地别开脸。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庾三娘哭得这么凄惨,在她的脑海里,庾三娘还是那个挨了几十仗棍还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硬骨头呢。
谢氏坐正了身子,哼唧了两声,这才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得这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