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杰帕德又开口道,“你现在相信,我真的很爱你了?”他把那两个字咬得很重。
片刻后,桑博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杰帕德把手臂揽得更紧了。他突然有了一种勇气。那是一种,他已经有些陌生了的情绪。但此刻,它似乎回来了。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开口说道:
“那么,你觉得我的这份爱,应该存在吗?”
沉默。回应杰帕德的,是沉默。
杰帕德希望他的沮丧没有看起来很明显。
然而……等等。杰帕德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桑博听成了另一种意思?
杰帕德心中一慌,赶忙解释道:“我是说,我当然觉得这份爱应该存在。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杰帕德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莫名泛起的对自身脆弱的失望和厌弃,继续道:
“我依然很庆幸我能够爱你。我绝对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我只后悔没有早点爱你,”
“我不是在替我的爱感到不值。我是希望你也觉得你值得我的爱,”
“我是希望,你可以心无芥蒂地接受别人给你的爱。即使你不想回应,即使你不愿同样给出你的爱,你也可以接受它们。”
“有时候,即使只是接受那份爱,也足以让给出爱的人心满意足了……”
“……杰帕德,”桑博突然开口,让杰帕德有些意外。
“……我不想骗你。”桑博的声音没了往常那种浮夸的感觉,反而带着点虚弱。
杰帕德像被老师点到名字的学生,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将至的审判……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紧张过。比他第一次穿戴上属于银鬃铁卫戍卫官的盔甲时还要紧张。
“我不能,就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我确信你对我的爱,是‘应该’存在的,是绝对正确的。老实说,我从未想过,”桑博自嘲一笑,“我从来没有奢望过……”
“即使你昏迷了这么久……哈,你可能不知道,你整整睡了六天呢。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姐姐快把我骂死了……你妹妹也已经把对我的定位从贝洛伯格野人改成恐怖分子了。噢不,这不是我想说的,”
“我想说的是,在这些天里……我每次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好像再也不会醒来一样……你看起来那么平静,好像终于在好好休息一样……我,”桑博突然停下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头。他抱着杰帕德的手又紧了紧,低头靠在杰帕德的肩窝上,深吸了一口气。
杰帕德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断抚摸着桑博的脊背。
“我真的,”桑博好像在和内心的什么东西作斗争一样。“我真的好绝望……我真的害怕你就这样一睡不醒……即使医生已经告诉过我无数遍你会醒的,你会醒的,你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经历过大风大浪,你很坚强,”
“可是我总在想你能坚强到什么样呢?你是人啊,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也会难过也会委屈,也要吃饭睡觉的呀……”
“可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意识到呢?”
“我总在骗自己,告诉自己,你只是一时兴起,你没有多爱我,你会有清醒的一天的。就好像这样说着,这样信着,我就可以心无芥蒂地把我自己的感情压在心底,装作无事发生,”
“我就可以不用承担责任,也不用打破现有的生活,”
“我的确能把感情和情绪管理得很好。在这么这么多年后,我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爱’这种东西,而心绪起伏的人了。我说我是老桑博的时候,可没在开玩笑,”
“但,那也是建立在这份感情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基础上。就像我一直‘以为’的那样。”
“对不起……我知道这么说,真的很……”桑博没有把话说完,而是苦笑了一下。笑声里夹杂着太多情绪。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但是,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辜负,侮辱了你对我的感情。我嘲笑着,贬损着,逃避着,自我欺骗着,只为了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嘴上说着这对我们俩都好,实际上只是把你推进了深渊。”
“真的,对不起。”
杰帕德仍在桑博轻轻地抚摸着桑博的后背,只是那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还是想请求你,希望你,没有爱我。看着你因为爱我而……伤害自己,而痛苦、而伤心,比我自己默默爱着你得不到回应要难受一万倍……”
“杰帕德,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桑博的声音带上了点哭腔。“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为什么要爱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到底……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要这样对自己?”
“我,我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的这份爱?”桑博越说越急切,越说越不解。
“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桑博挣脱了杰帕德的怀抱,“杰帕德,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杰帕德没有回应。只是呼吸声愈发粗重。
桑博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赶忙抓着杰帕德肩膀把他从他身上拉开。
只见杰帕德面色潮红,眼睛紧紧闭着,额头冷汗涔涔,看起来很痛苦。
桑博一下子吓清醒了。
他爆了句粗口,小心翼翼把杰帕德放平,盖好被子,然后跳起来猛拍了几下病房的急救按钮。
他焦急地把手覆在杰帕德额头,被那里的温度烫得心惊。
“神啊。”他恍惚了一下。
只有一下,他立马起身,跑出了病房,就要去找医生。
幸运的是,医生已经来了。
看着医生在忙碌,桑博脱力地靠在墙边。他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头,被自己蠢得想吐。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杰帕德刚清醒过来时,不去关心他的身体,不去照顾他的情绪,不让他好好休息,反而拉着他说了这么多话,只顾着发泄自己。甚至他还……
他有点发愣,为自己的愚蠢,和自私。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人。他总是想帮助,关照更多的人。可为什么每次一对上杰帕德,他就变得如此自私,如此残忍。
桑博抬头,看向病床上的杰帕德。
……而杰帕德已经再一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