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内部道路,从侧门进了医院区域,又走会儿才从一个台阶处上了连廊。
陈时环顾周围,几米外有一个口,上面指示牌标示楼梯,陈时以为周岩会从那里上楼,却不想对方向左一拐,又从另一处台阶下了连廊。
是医院楼下的一片空地,四周围着一圈绿化带,中间有一片绿化区,草坪平铺,又种有几棵树,被簇簇灌木丛紧绕着。
更深露重,寒风四起,十几米一根的白炽灯路灯杆把可见之物都染得发冷,小路上来往的人也都行色匆匆。
陈时沉默地跟在周岩的后面,走到一片不大的凹形的阴暗处,两人前后脚停下来。周岩回头,脸隐在影子下,看不清表情。
一阵的轻微的窸窣声后,陈时听见“啪”的一声清脆响声,一撮火苗凭空而现,映出周岩半张脸来,两秒过后,火光消失,留下一点细密的火光在原位持续亮着。
“周岩?”
陈时不禁轻声唤道,两个字如同凭空而下的玻璃珠,掉入水潭中接着就下落不明。
他才知道周岩会抽烟,立时感觉到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在两人之间成形,又等不来对方的牵引。
良久,淡淡的烟味漫散开,周岩悠悠开口:“你打算跟多久?”
陈时没回答,他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回想那些细枝末节里的信息。
此刻两人站在医院,陈时才终于从华哥说过话里面,猜到了周岩请假最可能的原因。
周岩的姑姑生病了,很严重,严重到需要住院,还要很大一笔钱做手术。
陈时忖度片刻,然后轻声开口:“是你姑姑在这儿住院吗?”
一片寂静无声,周岩没有回答,陈时只好继续说道。
“如果你请假是因为这个的话,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自己守在医院的。还有不到一百天就高考了,你可以先回学校复习,这边请护工,缺钱可以和老师说,学校那边.....”
“帮忙募捐吗?”周岩打断了陈时,将手中的烟在旁边垃圾桶的集烟盒上掐灭,“王老师给你说的?”
“对,就是王老师和我说的。”
陈时太急于求成,下意识就大着胆子应承,心里还一边忙着打算要怎么样让自己父母资助周岩,却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露馅。
周岩还没和王老师说姑姑需要手术的事,自然也不知道他缺钱。
再者,如果陈时真去问过王老师,那他就不会在出租车上对周岩要来医院而疑惑,更不会在刚才还在确认是不是姑姑在这儿住院。
周岩的目光在陈时看不见的地方变得十分凌冽,隐在阴影里一边又一遍地打量着对方,不放过他说每句话每个字时脸上的表情。
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但依旧不够明朗,陈时也没有察觉到。
“我考虑考虑吧。”周岩最后说。
陈时一愣,问道:“这还考虑什么?”
在他看来万全之策已经摆在眼前,周岩没理由不答应。
集烟盒里的烟头还在的微弱燃着,明明灭灭烧得陈时有些焦躁。
“为什么呢?”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周岩问的是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这么费心要帮我?就因为我们是同学吗?”
陈时被问住,好半会儿才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不能说因为自己的善良,也不能说因为同情。即使有这两个原因,但他扪心自问,好像也不止这些原因。
可是,再多的原因,他也想不出来。
陈时只觉得每次一提到“周岩”两个字,他心里那股怪异的感受就会先他的知觉一步行动,推着他往前走,让他去靠近,去了解,去伸手触碰和周岩有关的一切。
不知所以,也不由自己。
“你还记得刚才张华说的话吗?”周岩的声音划破寒冷,打破了沉寂。
“谁?”
“就是那个华哥。”
陈时恍然,一边回忆一边试图理清杂乱的思绪里从而找出周岩所指的答案。
张华拦住他。
张华抢了他的钱不让他走。
然后周岩出现。
张华和周岩针锋相对,两人似乎早有矛盾。
张华还是不让他们走,说话侮辱周岩。
他骂周岩是垃圾,被自己反驳了回去,然后他又说——
一瞬间,陈时脑子轰然炸开,陈时脸色煞白。
那句当时让自己不明所以的话,终于再次被捕捉回来。
张华说,周岩对着男的也会硬。
空气安静得可怕。周岩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他明白陈时已经准确地记起了是哪句话。
“你不怕吗?”周岩问。
黑暗中,陈时感受到一双豹子般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充满了审视、考量和侵略。恍惚间,他只觉自己失足落水,四面八方的湖水淹没,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托举了他,使他漂浮在水面,前所未有的安全。
“不怕。”他说,心跳如鼓,眼神平静。
周岩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不由皱起眉:“真的?”
直到此时此刻,两人谁也没有询问或解释过问题具体的指向,陈时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