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后院有一间在寻常时间不打开的花厅,近日来吊丧的人多,为了有地儿闲叙,就充作待客厅了。
不过位置偏远,要绕好几道夹绿小道,就算吊客多,大都扎堆在前院,少有往后院走的。
小吴角领着段明华往这后院来,望见花厅,快跑两步,跨上阴绿长廊,蹲在花厅门槛处摸了两下。
“嘿!姓赵的龟孙真听话。‘千年不坏铁门槛,阎王小鬼进不来’。就是这儿了。”
往内探着头,深吸一口气,小吴角更确定道:“保准没错,是这儿!”
“你用鼻子嗅的?”段明华踏入门槛,端看着光影布局,闻着花香与熏香,没什么独特的感受。
小吴角撑着膝盖站起,左手竖起大拇指,显摆道:“我找同类易如反掌。你还不知道吧,我不是灵师,我是邪物,我是灵,我是盛家的小宠儿。”
小吴角不是人,段明华早看出来了。但他是盛家的小宠?不可能。小吴角得是来盛怀海家蹭吃蹭喝的大爷。
她问了:“那你对盛家人这么不客气?”
“哼,我自尊心高,不屑做那摇尾乞怜的狗事。”小吴角高傲一甩小脑袋,又低声下气的甩回来,苍蝇般搓手,“当然,嘿嘿,你们一家子也都宠着我。”
段明华淡笑不语。
花厅整体紫青色,四方的镂空窗户开大,棚顶垂着坠流苏的灯笼,一方古色古香的老地方。案几插着青嫩的松枝儿,熏燃着幽香,和煦温暖,如是从晚秋来到了早春。
但是各个角落挂着小幅的绢本画,鲜亮的拓着《鸿运当头》、《富贵大吉》几个大字,破坏了屋内的布局。
更不配的是傻站着的四排百宝柜,陈列着乱七八糟的瓷器。柜子里放不下了,还有几尊瓮罐胡乱放了地上。
“这可不就是瓦罐的聚集地嘛。”小吴角跳到百宝柜跟前,乐得拍手叫好,“咱都打碎了?”
段明华不想给别人家的丧礼添堵,“一一查看吧。”
“好麻烦的,不如全都打碎了。”
“戳个洞?”
“这个好,我上还是你来?”
段明华文雅的递出一只手,“你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小吴角乐意,问:“你有针吗?”
“头发。”段明华断了一拃黑发,尽数抛给小吴角。
“得嘞。”小吴角将头发折叠三下,碎成上百根的头发针,托在手心里,呼呼一吹,头发竖得比针还直,飘着扎向一个个宝瓶。
噗噗噗……扎了有十七八个,不用小吴角指,段明华也看出来从一个汝窑盘口瓶里飞出来的死魂踪迹。
“一个。”段明华数着。
继续扎,数了有七道死魂,小吴角的小黑手一勾,头发齐齐坠了地。
“你们站着干啥呢?”听到脚步声,门外传来声喊叫。
段明华背对着来人,静静站着不动。
小吴角挠了挠屁股,扭头说:“放放气。这里真是个放屁的好地方!”
门外的人瞥了眼段明华,没跟小吴角多置气,催促道:“快出去。”
*
两人回了盛怀海的家,阿嬷举着两枚古钱币,乐得小跑到段明华跟前,“看。”
“天策府宝鎏金钱。盛怀海给他们的?”段明华斜了斜眼,瞅到两个鬼轿夫在泄愤地撕牌。
阿嬷鬼鬼的笑,对她耳语:“我赢回来了。”
“阿嬷真有本事。姜还是老的辣。”段明华晃着眼波笑。
“给你。”阿嬷的老手伸进段明华的口袋里,丢了这两枚古币。
“我……”
“他在等你。你走之后,他一句话都没说,陪他说说话吧。”
阿嬷没让段明华说什么话,推着她傍着盛怀海坐。两个鬼轿夫见段明华入座,不约而同停下撕牌,自觉站在她身边。
小吴角冲跑入屋中,一饮而尽桌上的一杯茶水,忙不迭地钻进方桌下,双手合十,再念了咒。
“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
碗上的佛同声而念,念着念着,飞转了起,越升越高。
小吴角也起了变化,小身子渐渐透明,好似变成了泡泡小人。
他那颗小小的心,雪白雪白的,噗通噗通的跳,还真如他所言:洁白如莲。
碗飞了有一米七高,猝然停下。百佛的口也闭了。小吴角便也收声,恢复黑不溜秋的呆样子,仰头抵着桌角,双手拍拍膝头,说:“赵有山,现身吧。”
话音刚落,那碗下凭空出现了佝偻着背的赵有山。他的双脚踩在方桌上,头顶着彩碗。
赵有山被这等上吊的高度,吓得大叫一声,定定神,掀下来头顶的彩碗,愣着青白的老脸问:“这……这还送个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