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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枯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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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闻言一笑,颇熟稔道:“他没那么多的心眼。”

段明华笑吟吟问:“你比我还了解他吗?”

女孩敛了笑,又苦又酸道:“呵呵,要是他真有心眼,你早被他治的服服帖帖的了。”

段明华拿走了伞。她感觉厌烦,进而泄气,说:“就当没这回事吧,我的事我自己处置。”

女孩劝慰道:“赵阿叔是好说话的人。他这次不同意,难保他下一次不同意。还有两三个月,天天烦他,不信他不同意。事事事事是,事说多了,就成是了。”

段明华丧气的淡淡道:“反之亦然。”

女孩刻意又看段明华的瘸腿,好通融道:“这样吧,余下的事交给我,你不用来了。等赵阿叔同意了,我通知你。”

“随你。事成了,你就是我的恩人。”段明华客气的低了低雪白的脖子。

女孩转了转眼珠,用话拉住她要走的步子,再说:“最好使的法子是你去问盛怀海。他同意,你当得轻松;他不同意,我料他猜不中咱们的法子。对赵阿叔叔这边,也有个交代。长辈都认理,男人都爱当英雄,咱能给赵阿叔一个救你出苦海的由头。”

段明华和女孩分开了。

她在灰屋与灰屋夹着的缓缓盘道之间,游营撞尸的乱逛。

云层如乞丐的被褥,又厚又脏。风似抖落的虱子,扫着头跳啊跳,跳进领口袖口摸不着,光能感觉秋凉意。

走到影鱼桥面,段明华疲倦的驻足,望着鱼儿密集的跳出水面呼吸,她也隐约喘不了气。

雨水扑通扑通的落下了。南望藏渊山,杳杳不见明。路太远,雨太凉,她不想走了。

这是藏渊之秋的第五场大雨。她有闲情数了。十场秋雨要穿棉,她不期望等到那个时候。

磨磨唧唧的,还是蹭下了影鱼桥,瘸着的腿蹬在石头阶上歇歇,她见着了立在墙根的盛怀海。

他不是在吃瘪花生的,他是来接她,抱着两把无奈的伞。

他的眼神似是望她很久了,在雨没来时就望着她了,黑沉沉的,临着居上的寒意,无边蔓延。

他的唇边搭拉着半根烟卷,被雨打的软塌塌的,仍冒着烟气。

他穿着件窄领宽袖的大褂子,套着宽直筒裤,长头发披散着,腰挂的金铃铛水水的流着金蜜。

真有夫妻样,他也没打伞,哪哪都被淋的湿透透的,比卷烟还冷。

见到雨里的盛怀海,段明华才意识到,赵师傅的纸人扎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像。

不,颠倒了个儿,应该是盛怀海是照着那个纸人生的。静美,华贵,年轻的一尊神像。人哪有能生成他这等模样的。

她又看,跟纸人对比着看他,突然觉得,他还没那个纸人有活人气。

等他近前,段明华微不可寻的侧了侧身,不敢与他越淋越湿的双瞳对视,也怕撞上他在雨幕中铺开的体温。

她每时见他,都像初次见他,一眼看的快而精细,琢磨着什么,又羞于不敢多看什么。

她可能是害羞,但不是女儿情态的害羞,更可能是面对胜她一筹敌人的羞愧。

“怕正面对我?”他是问罪的态度,颇为冷淡。

猜不透他问的是哪方面的罪。

段明华抓紧伞柄,藏下惊慌,闷闷的说:“山风伤我……我避一避。”

他伸出手,拂去她润白的下巴凝落的水珠,说:“你主贵,风赖着你吹。”

段明华避着他的眼,道:“比不得讨厌的人爱惹我。”

“你在说我喽。”

“你爱当讨厌的人嘛。”

他把伞撂她怀里,双手抱起她,略略翘起嘴唇,低声道:“再当讨厌的人了。”

“你一直都是。”段明华抱紧他。

顺着弯弯的雨路,他带她回藏渊。

一个人不想打伞,两个人她倒想打伞了。

想法就同在这秋天还不知意,而往她心里猛扎根的草,于是她打起了伞。冷的手臂晃悠,冻的骨节发酸,但她仍想打着。

她逐渐吸着土地散发出粉状土腥气,心口有点堵得慌。

忽而,她勾着盛怀海的脖子,梗着力向上,用上吊的姿势,唇瓣啄走盛怀海下巴的一滴汗。

她想他们都如这滴汗一样简单,那就好了。

浮云千载间,于此一处静。

盛怀海的心鲜活了一瞬,即使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道段明华为什么亲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段明华的亲感冒。

盛怀海第一次见段明华,是有些自卑的。

他的手掌粗糙,布满了茧子。他的衣服崭新,挂着串串新珠子,但太敷衍。他还戴着一顶乌龟老壳似的破旧帽子。

一个人指着他脸上大颗晶莹的汗珠子,丧声歪气的说:“哇,头一回看见有人的汗珠子能流这么大颗的。”

这些富贵的人不流汗,家里有空调,出门车里有空调,不见阳光,不沾暑气,不气琐碎事,不染腌臜气。

要流,也是在健身房这种专门流汗的地方流。多数时候,汗是闷着流的,要一点一点地润出来的,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颗大颗洒出来的。

盛怀海的心境顿时开朗,散去了所有的自卑。他不是土包子,这群人才是真奇怪,居然会对流汗这种小事大惊小怪。

段明华觑着他,多盯了会儿那滴汗,莫名觉得那真是一颗饱满明亮的汗珠子啊。它是有生命活力的,它是喷薄而出的,赛过庸俗的珍宝金银。

他有夺目的生命力。

但她听到周围人不屑的议论后,她也习惯性地改变了想法,就同她把她的断改成了段,那么的本该如此,顺顺当当。

她想盛怀海真是没有教养,居然随便的流汗。好不文明的习惯!好邋遢的人!

她那个时候真是病得不轻。

过往之念,实在是不能如枯萎的草木,被岁岁年年掩埋住了。

段明华哭了,为过去的盛怀海哭。

她把病传染给他了。

她哭的好孤独,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会为此哭。

好似她成了比盛怀海自己还了解他的人。心绪如针线,把过去的盛怀海缝在现今的盛怀海身上——变化颇大,太不像样。

她哭的懵了,觉得他可怜,比她还可怜。

她揪着他热腾腾的胸口,盯着被血洇湿的裤管,醉梦般道:“你比我病的还厉害。”

雨滴打伞如珠落,心跳敲身似密锣,盛怀海没听到她说的什么。

他如同一个伟岸的僵尸,被段明华牵引着,能走到雨停,能走到雨落,能走到天荒地老去。

段明华昂着冰凉的白脖子,丢魂失魄的望到了盛怀海的家。

她忽然很怕进入那座五光十色如盘丝洞的屋子。进入其中的她和盛怀海,比之现在,更加无生命气。

“别走了。”她细如蚊呐的喊,垂头丧气快丢了魂。

盛怀海仍然没有听到,也没有低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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