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齐找了家深夜食堂,就在明大对面的渔港街区,招牌不起眼,但味道很好。郑澜从前就喜欢这家的烧鸟,一口气点了三十串鸡脆骨。
做东的林思齐眼都没眨,又加了几扎果酿冰啤酒。
乐队几人心照不宣,他们已经偷偷商量过,今夜不只是犒劳救场嘉宾,还要一鼓作气,邀请郑澜加入乐队。
秦桃:“原来你是会上台唱歌的,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郑澜托着腮:“也就唱过那一回,后面就好好学习去了。”
键盘手有意拍马屁,装模作样地睁圆了眼:“为什么啊?学妹你这把好嗓子,不玩乐队都浪费了,学什么习,暴殄天物。”
他捧得过头了,郑澜轻拧了下眉,还是客客气气回答:
“那会儿就……突然觉悟了呗。”
“一开始整天都在玩,玩乐队,写影评,探店,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干过。后来觉得该干点正事儿了,就刷绩点,学雅思,找实习什么的。”
键盘手听沉默了,举杯跟她碰了下,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郑澜说了一串话,正觉得口干舌燥,也借机喝完了一大杯。
林思齐哑着嗓子:“你们明大的学生真上进。”
鼓手没这么委婉:“你们明大的学生真变态。”
他说着,顺手掏出打火机和烟,熟练地要点,被林思齐按住了,“出去抽。”
鼓手耸了耸眉,出门去了。郑澜忽然觉得屋里闷,也跟着下楼,想透口气。
入夜后的渔港街区比白日更热闹。
这里毗邻明大,又聚集了海量新奇古怪的小店和美食,游客和学生都爱来逛。
港口很窄,对岸的霓虹招牌错落有致,底下是一排店面,有精酿吧,有古着店,有海贝珍珠饰品的手工铺子。墙上有光怪陆离的涂鸦,天台上则有人在悠悠缓缓地弹着吉他,腥咸的海风随着潮水涨退,安抚着湿漉漉的夜晚。
郑澜一遍又一遍望着对岸的灯火。
恍惚能望见穿梭其中的女大学生,欢声笑语划过夜幕,整条街都听得见。
她喝得猛了些,有点懵。
但却忽然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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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澜站在明大的涂鸦墙前时,有人骑着电车疾驰而过,隧道里呼啸起了一阵风。
她这才稍稍回过来神,盯着手里的颜料罐。
毕业那年她爬上椅子,曾在留言墙最高处留下过一句话:飞跃两万五千里,不问归期。
写下这句话时,她已经寄出所有行李,飞往伦敦的机票定在毕业典礼次日。欧亚大陆另一端,蒋铖在等她,那时她并不知道归期不远,不过两年而已。
两年后的郑澜又一次踩上椅子。为了踩得高些,她一手撑墙,平衡着身子,悬空了三面椅脚。
她摇了摇颜料罐,用墨蓝的色块涂上自己那句傻帽透顶的留言。
刀剜腐肉。快意恩仇。
她咬着唇,又补了一道。
“丙烯浓度15%时就能引起中毒。”
椅子忽然没那么晃了,郑澜低头,见邵昱年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替她稳稳扶着。
他仰着她,仍是清清淡淡的神色,抵着她身下的椅子,像是适可而止停在脚尖的海浪。
她跳下来。
邵昱年松开手,撕开一片湿巾,替她擦拭着指尖染上的颜料。
又来了。
她烦躁地闭了闭眼,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失态都会被邵昱年撞见。
高铁上萍水相逢也就罢了,偏巧他们在一处兼职,偶尔的失态似乎统统逃不过他的眼。
连今夜,她脑子一热冲进来涂掉自己傻里傻气的留言,都能恰好被他撞上。
郑澜心里最初那点感激日渐消弭,转而升腾起无处可逃的难堪。
她骨子里还是个要强的人。不想让人窥见自己这一面。
特别是邵昱年这种人。
这种心性清淡,一双眼就能平涛定海的人。
总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像小丑。
邵昱年嗅到了她身上酒气,不咸不淡地瞟过一眼,说出的话却不加任何指摘。
“酒精先会伤胃,再是小脑,最后是大脑。”
“看你刚刚还能在椅子上耍杂技,喝得应该还不算多。”
郑澜憋着一股闷气,口不择言讥讽道:“邵博士是不是连接吻都要算pH值?”
她如今心神虚弱得很,没什么力气吵闹,因而绝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沉默的,收敛棱角的。
除了发作时会像个刺猬,见人就扎。
邵昱年回回都碰上,算他倒霉。
但邵昱年显然没觉得是自己倒霉。
隔着半米远,他目色不再清泊,像笼上一层灰蓝的海雾。
他低头,沉沉地望了她一眼。
从微拧的眉尖,到略略英挺的鼻梁,再往下就滚落到她的唇瓣。
许是隧道里的灯晃了下,亦或是她喝多了有些眼花。
郑澜似乎瞧见他的喉结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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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歌词选自《凤凰花开的路口》,陈熙作曲,楼南蔚作词,林志炫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