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汤姆的事根本无需我的父亲亲自动手,我不知道他随便指派了庄园里的哪个庄农,那用荆棘条鞭笞的场景我也无从感知。埃莱娜恳求男人,“爸爸,汤姆才来不久,他一定不是故意惹出这样的麻烦的。”
男人点了一支烟,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埃莱娜,你得为你妹妹考虑一下,如果安娜没有摔在草垫上,她很可能会丧命。”
埃莱娜面色苍白看向我,她的眼里带着愧疚和不安。我内心又忍不住地想为她自以为是的善良而呻吟,“爸爸说的没错,”我看着埃莱娜,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是汤姆没有拉好马驹害得我摔下了马背。”
夜晚我路过埃莱娜的房间时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不过,从前她养的一只小贵宾死后,她也是足足伤心了一个月,还特地让人为它做了一个小墓碑,墓碑上的悼念词也是她亲手写的。想到这里,我笑了笑,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晚上埃莱娜恢复了精神,男人没有把汤姆赶回孤儿院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她哭了一夜的眼睛没有浮肿,脸上带着健康的粉红色。头发也打理得很好。看不出曾受过心灵伤害的样子。晚上我回到房里时,看见女仆正在帮我整理床铺,她的手指冻得发红,也肿胀地厉害,我就意识到她昨天一定又是照顾了埃莱娜一夜,又是用冰袋给埃莱娜的眼睛消肿,又是拿热毛巾热敷她干燥的脸部。
“你对埃莱娜再好,她也会觉得理所当然。”我对女仆嘲讽道,“反而是我,如果你对我好一点点,我也会感激涕零。”
女仆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娜娜你是在抱怨我对你不够好吗。可是埃莱娜小姐真的很可怜,她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肿过。在我昨天照顾她的过程中,她还在一直在催促我回去休息。唉,娜娜你为什么要偷偷地跑出去找汤姆的麻烦呢,也许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昨晚给你洗澡的时候发现除去脖子上划破的小伤口,娜娜你几乎是完好无损嘛。如果你没有故意找那个男孩子的茬,埃莱娜小姐也不会伤心至此……”
我躺在床上伸出脚踢了她的胳膊一下,“啰嗦死了。不管你怎么说我,我不仅要找汤姆的茬,还要把他赶出去。”
女仆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她为我穿上睡袍,给我盖上被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娜娜,如果你的心能离上帝更近一点,你就能听到他对仁爱的召唤。”
我朝她伸了一下舌头,“我不信仰那种东西。”多面前我早已放弃了上帝。
我的母亲生前从来不和我提上帝。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时常听见附近穷困潦倒的女人双手合十,苦苦在窗边哀求上帝填饱肚子的明天。当我跑过去问女人的时候,她正做着针线活,将线头用牙齿咬断。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直言不讳地说道,并没有表示出很大的兴趣。于是当我穿过大街小巷,看着高耸教堂里传出的祈祷声,或者是到处都有挂着十字标志的物品时,我内心暗暗地为女人感到丢脸。于是我开始偷偷地信仰起上帝,我用灰尘在玻璃窗上画十字架,偷偷嘀咕从教堂里偷听来的祷告词。女人也知道了我的事,她并没有生气,而是一如既往地以无所谓的态度保持着。
她甚至在我拿着黑面包蘸着咖啡吃的时候,少有地笑了起来,“阿布你还不清楚吗,我才是你那所谓的上帝啊。”
是啊,我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的上帝要杀死她的亲生女儿。在我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那一刻,心里突然一阵空虚。我知道我的上帝一定消失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准确的说是,上帝已经随着从前的阿布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女仆的话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又想起了一些死去的女人的事,感到有一点难过,又有一点莫名其妙。
我将后脑勺的枕头抽出往地上一扔,从床上坐起,光着脚爬下床踩在地上。幸好这个时候女仆已经休息了,不然她一定会不厌其烦地把我拽上床。我猛地拉开窗帘。我的房间面朝着庄园的背面,透过茫茫幕海可以望见庄园庄农生活的地方,那里有星星点点的油灯亮着的光芒。庄农劳苦的一天也落下了帷幕。
我想起了昨天的事,女仆说庄农按照男人的吩咐好好地“惩罚”了汤姆一顿,女仆说担心地说道,“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他一定伤的很重,那些荆棘条又那么粗,抽打在身上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我也受伤了啊。怎么不见你难过呢。”我愤愤不平地说道。
“娜娜。”女仆责怪道,她这样的语气一出我就知道她一定又要唠叨了,于是我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行啦,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说道。
想到这里我将窗帘拉上,睡袍也没有被换下,转身“噔蹬蹬”地跑下楼梯。
晚上庄园的路没有早上好认,我冻得瑟瑟发抖,但又不愿意原路回去,凭着模糊的记忆搜索到汤姆睡的小屋子的时候,已经离出发时过去好一会儿了。
屋子的门没有开,我直接闯了进去。黑发男孩子正直挺挺地趴在床上,他似乎很累很累,头偏向墙的一边,睡得很沉,连我进门的动静也没有听见。我转身关上了门,边靠近他边打量屋内的环境。一张盖着薄布的小床,此时那条可怜的薄布正被当做被子盖在男孩的身上,小床边放着一个小包袱,靠窗的小桌子上还点着一盏煤油灯。
这便是全部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他,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双腿交叠着伸直,拖鞋的鞋跟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
我的视线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最后索然无味地落在男孩的身上。
我几乎不记得我一时冲动跑来这边的动机了。是为了对他进行示威和警告的吗。不管怎么样,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他睡姿的。我俯身凑近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男孩子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偏向墙的脸换了一个方向。
因为埃莱娜的关系,我对审美有某种程度上的扭曲,但汤姆的美从小到大都是令我感到惊艳的。那是再贫穷再卑微的环境也无法掩盖的熠熠发光的美。黑到纯粹的头发和睫毛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视觉上强烈的对比。以至于往后他令人经常产生无法辨认的两种错觉,他是无辜而礼貌的,又是阴暗而狡猾的。
我托着腮盯着他熟睡的脸看了一会儿,皱了一下眉头,一把先开了盖在他背部的薄布。薄布下是他的上身。荆棘条在他的背部留下交错着的痕迹。那些伤痕蔓延在他瘦弱的背部,一直延伸至脖子,肩膀,手臂。使用荆棘条的好处在于,它不容易给皮肤留下溃烂——处理感染的工人对大户人家来说是个没必要的麻烦,抽到肢体上的时候又火辣辣地痛得令人难耐,除了造成痛苦,又避免了对做工的干扰。对于庄农来说这是用来惩罚汤姆是最好不过的东西了。
我鬼使神差地将冰冷的指尖触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处,沿着荆棘条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动。看着男孩子仍旧浑然不觉沉睡着,我挑了挑眉毛,加重了手指下的力道,往伤口处重重地按了一下。他紧闭着眼睛,手指蜷缩了起来,额头上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显然他感到了痛苦,又难以从梦魇中摆脱出来。
这样苦苦挣扎的样子顿时提起了我恶作剧的兴趣。
我的眼里很快地闪过异常兴奋的光芒,手指沿着他的颈椎一路向下滑过背部,直到月要骶部。如果我是个与生俱来的菲尔德,此刻我该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可惜在我在那不知名的小镇里生活的时候,就曾有过那些泥潭里滚出来的男孩子当着我的面脱下裤子,他们趁我被惊吓地呆住时,迅速抢走了我篮子里的水果和面包。
于是我厚颜无耻地用小指头勾起了熟睡男孩子的裤子的边缘,一双手后突然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身下的男孩子突然翻了一个身,将我的手往旁边一扯。
我“啊”了一声,扑倒在他的身上,牙齿磕到了他的下巴,撞得我生疼。
当然汤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背部的伤口得承受着我躯体的重大压力,于是汤姆又下意识地推了我一把,我捂住牙齿踉跄地后退几步,脚步一个不稳,身体朝后倒去,脑袋撞到墙上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我的一只拖鞋被甩到远处,我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感到头晕而目眩。我放下手朝着手心望去,有少许血渍沾染在上面。
汤姆从床上坐起来,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脸色蓦地发白。
“……你还不快点扶我起来?”我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
男孩子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稍稍失了焦距。他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那黑色的眸子犹如暴风雨前被压抑着的暮色。
我以为他在发呆,随手拿下脚上仅剩一只的拖鞋朝他身上扔去,向他伸出染着血迹的掌心,“看你干的好事,孤儿院出来的脏老鼠!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也要跟着倒大霉了。”
汤姆被拖鞋砸回了神,他终于下了床,光洁的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一步步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