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苍老残破的躯壳,怎能让他看见?
若他成功吞噬魔胎,澹台烬便会死去;若他失败,她又该如何再次承受那万载孤寂?
她...真的不想再选择了...
最后的神力化作一缕微光,从她残破的躯壳中缓缓升起。她低头望去,看见那具苍老的身躯正在浊气侵蚀中寸寸消散,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支离破碎。
"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神念轻颤着,向着魔宫的方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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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深处,澹台烬的识海内。
初魔高踞苦海烈焰王座,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手套上的尖爪。他那双鎏金色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祭坛下仍在负隅顽抗的澹台烬,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的寒芒。
"真是冥顽不灵..."初魔在心中冷哼。谛冕虽开启了同悲道,但那微弱的力量要吞噬三界清气简直痴人说梦。这具傀儡终究难堪大用,唯有彻底占据魔胎之躯,才能让同悲道发挥真正的威能。他必须尽快降临现世——灵曦已经等不了太久了。
"澹台烬..."初魔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讥诮的意味,"与你有关之人,似乎都不得善终呢。"他故作思索地轻点额角,鎏金色的眼眸中满是轻蔑,"让吾想想...那个生下你的夷月族女人..."随着他的话语,一幕幕惨烈的记忆在澹台烬识海中翻涌而起,"那个恨你入骨的父亲...那些伺候你的贱婢们..."
看着澹台烬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初魔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蝼蚁怎配与吾比肩,怎配你高看一眼?"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带着排山倒海的压迫力,"他们的厄运皆是命中注定。这世间何曾有人爱过你?唯有苦厄,才是你永恒的归宿。"
澹台烬的意识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初魔眼底闪过一丝胜券在握的愉悦。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湮灭的刹那,一缕微弱的火光突然复燃——兆悠真人临终的嘱托在他识海中回响:"仙门弟子沧九旻已无力拯救苍生,但魔神澹台烬可以。"
"不...你错了..."澹台烬嘶哑的声音在识海中倔强地回荡,"我的母亲...用生命给予我最后的温暖...我的父亲...也曾期待过我的降生..."
初魔鎏金色的瞳孔慢慢收缩,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烦躁。他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王座扶手,显然对这场拉锯战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得到的爱或许不多...但绝非没有。"澹台烬的意识逐渐清明,"还有...灵曦..."
听到这个名字,初魔神色微变。
"她虽是你的器灵,护我之心却真挚无伪。在我最黑暗的时刻,是她不离不弃,为我驱散寒意,带来光明..."
初魔鎏金眼眸中的冷漠出现裂痕,一丝怒意隐隐浮现——若非这具躯体是魔胎,她怎会拼死相护?若非诸神从中作梗,她怎会遭受那些苦难?
但很快,初魔便恢复了那副睥睨众生的冷漠。他缓缓抬手,三柄魔器应召而出:"既然你如此抗拒成为魔神...那吾只好亲自动手了。"
魔气翻涌间,斩天剑、屠神弩、洗髓印同时镇压而下。澹台烬单膝跪地,骨骼在重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鲜血从他咬紧的牙关渗出,可他的脊背却始终不肯完全弯折。
"何必徒劳?"初魔的声音在魔宫回荡,带着蛊惑的低沉,"你生来就是魔胎,注定成为魔神。接受你的宿命,你便能超脱这可笑的人性..."
澹台烬染血的唇角扯出一抹惨笑:"我...绝不会...成为你..."一丝执念死死支撑着他——他不能屈服,绝不能沦为初魔的傀儡,成为他灭世的工具。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穿透魔气的喧嚣,直抵初魔灵魂深处——
“爹爹。”
初魔猛然抬头。
祭台之上,柔和的光影缓缓凝聚,勾勒出少女的轮廓。她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自虚空中飘落,一如万年前他亲眼见证她诞生时的模样。
她缓缓落地,睁开双眼,那眼神还是那样清澈,望向他的目光中盛满了万年未改的眷恋。容颜虽恢复如初,却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风中。
初魔怔住了。
一瞬间,澹台烬身上的压力骤减。
一个可怕的念头却在他心头浮现,灵曦,是来诀别的?
“灵曦……”初魔的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一丝慌乱,“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摇晃着向前倾倒。初魔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靠在他胸前,轻轻闭上眼,攥紧他的衣襟,无声的泪珠滚落。
“爹爹,我好想你...”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这个世界...我一点都不喜欢。可我一直在等,因为...我想再见到你...”
初魔的心骤然紧缩。
他不明白这番告白的含义,可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想将她的神识送回身体,却在探查的瞬间如坠冰窟——
她的意识,已经没有了归处。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
“别说傻话。”他紧紧抱住她,声音发颤,“再等片刻,吾就能——”
话音未落,灵曦的肩头忽然化作点点金光,开始消散。
初魔瞳孔骤缩,伸手去抓那些逃逸的光点,却徒劳无功。更多的金光从她身上溢出,她的身体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得透明。
“对不起...”她靠在他胸前,轻轻闭上眼,“我做不了器灵,也成不了魔女...更等不到你归来了...”
万年的思念在唇齿间辗转,最终只化作一个浅浅的微笑。她多想问问他为何要杀姒婴,多想告诉他那些独自等待的日日夜夜有多难熬。可最后,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气息铭刻进灵魂深处。
“爹爹,我好累…我又要变回那束光啦。”她轻声呢喃,声音越来越弱,“可即便如此...我也只想照亮你...”
她的手指骤然松开,最后一滴泪坠落虚空。
金光彻底溃散,初魔怀中一空。
他僵在原地,手臂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指尖残留的温度转瞬即逝。
他不明白。
万年筹谋,功亏一篑。她被困在过去镜中,历经无数轮回之苦,从未退缩,却在终局前选择放手。分明只差须臾——只要再等片刻,他就能吞噬魔胎,真正拥抱她,带她前往永恒的安宁之地……
可她放弃了。
万年前,她挡在他面前被遗泽贯穿时,他的心仿佛被撕裂,可至少那时,他还有力量护住她。而现在——
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点湮灭。
寒意自胸腔蔓延,仿佛沉入永冻之渊。那些吞噬天地的恨意、那些燃烧万年的执念,此刻都化作死寂。这就是...他追求的永恒?
初魔缓缓抬首,凝望她消失的虚空,良久,闭上了眼。
澹台烬忽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疲倦、无助、孤独,沉重得仿佛要将灵魂碾碎。
初魔深深叹息,那叹息悠长而苍凉,仿佛承载了万载岁月的荒芜。
“澹台烬……”他的声音低哑,再不复往日的冷漠与掌控,“你变成我,我变成你……都是一样的。”
“你,是唯一的魔神了。”
话音落,他的意识彻底沉寂,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