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时,似乎才开完会,有不少人从楼底大厅走出,乙骨忧太站在廊道边轻而易举就探查到了五条悟的位置。
他的脚步跟随敏锐的感官循着那独特的气息,走去大楼的另一侧,在附近一条马路对面停下,他看见白发男人蹲在花台边正盯着躲在花丛下的流浪猫发呆。
树木高大的枝干与密布的叶片将猛烈的雨挡去不少,可仍有许多细小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坠,将男人卷翘的发梢抚平。
乙骨忧太走近将伞撑在上方,低头注视着将头仰起的五条悟,他戴着墨镜,看不清神情,但乙骨忧太知道五条悟刚刚愣住了,他还知道他是为何而惊疑。
他不该说的,就算心里再怎么嫉妒,也不该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整个世界的人都在逼迫五条悟反复回忆夏油杰的死亡,他不能也将此作为利刃刺进神明柔软的心脏里。
可他到底只是一个无比平凡的人类,而人最擅长将爱当作嫉妒说与他人听。
“以为是夏油来接你了吗?”乙骨忧太还是说了出来。
五条悟抚摸的手指顿住,懒洋洋的猫察觉异样,便伸着脑袋主动凑到对方掌心揉蹭。
“怎么突然提起他了。”五条悟低下头,继续给猫顺毛。
乙骨忧太想说不是突然,在每一次跟他经过学校宿舍、路过某间店铺、走过的隐秘小径,都会想到那个人。
在五条悟千万次的沉默里,乙骨忧太总能轻易的分辨出哪些是不知如何作答,而哪些是怀念。
“我看见....你的眼睛。”
透过你的眼睛,我看见那个至今还占据你记忆的身影。
不明白,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老师会喜欢这种不听他话的人呢?一切都按照老师的意思去做不就行了吗?
什么正理大义,是非对错,有什么重要的,难道能比老师还重要?就因为这种事让老师如此痛苦?
真令人感到厌恶,还好那个人已经死了,只可惜不是自己亲手了解。
可明明都已经死掉了,为何还要一直霸占老师的回忆不肯离去?
死人也能抢走活人的位置?明明我也一直陪在老师身边,你却从不主动吻我,你对我的爱,似乎更接近妥协与愧疚。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也好想要你毫无保留的亲吻与拥抱,我也渴望你看见万物都能想起我。
所以,若有一日,我也将迎来死亡.....那神明会以一个吻来告别我吗?
无尽的哀愁如同这无尽的雨,世界淹没在眼泪里,少年说出了深埋心底的话:“老师,你对我很失望吧。”
猫倏地一声跑进花坛里,五条悟的手指动了动,没去追,问道:“什么?”
“为什么不承认呢?你以为是夏油来接你,可发现是我后.....很失望吧,我看见了,你根本就不想对我笑。”
白发男人站起来,少年撑着伞的手也顺势抬高,五条悟看了他一眼,便默默离去。
乙骨忧太追上去,五条悟却推开了他,这次没有收力,乙骨忧太被推到了路中间踉跄几步,随后又紧紧跟上去。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原谅我吧。”
五条悟脚步未停,丝毫不顾少年狼狈的追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说了。你把我当成他也可以,我会学得很像的,不要不理我,别这样对我。”少年的声音被雨淋湿,语调是这样扭曲又压抑。
五条悟长长呵了一口气,转身看向乙骨忧太,将他撑得摇摇晃晃,一点也没遮住风雨的伞接过来举稳,用宽大温暖的掌心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只是有几滴格外滚烫。
五条悟注视了少年良久,最后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颈窝,问道:“忧太,你说忘记一个人是先忘记相貌还是声音呢?”
乙骨忧太回答不了,他不知道,尽管他的人生总在告别中度过,可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没一会,五条悟又问:“你觉得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杰的替身?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们一点也不像。”
乙骨忧太有些羞愧地将头偏过去,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呀?”五条悟说话的热息比雨还闷腻,像一张湿乎乎的帕子搭在他颈间。
乙骨忧太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因为学生你呀,总是这么妄自菲薄。我说过,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不一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用你去填补另一个空缺。”五条悟移了下位置,戴着的墨镜框压在乙骨忧太的锁骨上,有些疼。
“我可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有时候,带着伤痕活下去也挺好的。”五条悟掀开额前的碎发,指了指挨着发根的那一小点疤痕。
乙骨忧太却想起五条悟之前对自己讲过的话,夏油杰曾说不希望五条悟身上出现任何伤痕,可如今这唯一一道,却是他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