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帐子里还昏着。
习惯了锦绣宫定好的时辰,摸摸额头,一片冰凉,呼气进气也很活泛,想是大好。
起身穿衣随意抹了点玉容膏,眉毛也懒得深画。
小厨房传上早饭,虾仁小馄饨一碗,一小碟子酱瓜,两颗水煮蛋。
门口站着小厨房原来的管事,身后宫人端着盘,什么金丝燕窝粥、翡翠糖糕、枣泥拉糕、如意花卷、杏仁豆腐、绿蔬卷都没派上用场。
秦妈妈领着空碗出来,见她脸色不好看,拉人退下,悄声解释:“昨儿睡前大姑娘嘀咕着想吃我包的馄饨,这才叫我得了巧宗。等明儿就换你的安排。”
贵主亲信不拿乔摆谱,宫人自然笑脸。
隔天是蟹黄小笼包,再隔天是卤汤豆花,又隔一天是花瓣金钱馒头,到了出宫这一日,又换成葱油饼。
万姑姑看着在院中赏花赏石子赏宫墙就是不肯出宫门散步的贵主,愁得头发丝白了好几根。
童公公给她透口风,陛下嘴上说政事忙得脱不开身,实则是玩起以退为进的招数,意图冷冷贵主,或许能激起贵主对他的一点念想。
这一冷,御前下了四天的冰雹,前朝好几个官被剁脑袋抄家问斩。
眼看今日秀女大选,要定册妃的恩旨,“万姑姑,谁不想攀高枝?诚如你吧,是坤宁宫的领事风光,还是万寿宫的领事风光?贵主想不通,你就得想辄帮贵主想明白!”
童公公的话很明确,陛下是想抬举贵主入正位,只要贵主主动去御前走一遭,送点吃的喝的。欸,不送也行,站在那宫门上头远远投个眼神也行!
四天过去,贵主硬是稳如泰山,万姑姑就差一把火把贵主熏到宫门外了。
照着礼部的安排,今日秀女终选之后,未时就能出宫。
行装已经打点好,只等铜漏报时就好。
崔雪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跟阿屏翻着花绳打发时间。
半晌过去,阿屏被万姑姑盯得头皮发麻,龇牙道:“贵主,不然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不去。”
“去吧。在哪儿等不是等,这绳子的花样咱们翻得没劲,去御花园看看花啊草啊。听说御花园的管事移栽了好些樱桃树,咱们提个篮子摘些带回家吃。”
“望京街上也卖樱桃,摘了一路上提着多费事。”
阿屏切切道:“奴婢来提,奴婢不嫌费事!”
崔雪朝看她谄媚,眯了眯眼:“你被人收买了?”
阿屏急忙摆手说没有没有,豆大的眼珠往院里立着的万姑姑转了转:“昨儿奴婢不小心摔了一只青玉的盏,照宫规得挨板子。万姑姑说奴婢才进宫,念在初犯只罚没了一个月的俸银。”
承了人家这么大的恩,今儿早上万姑姑请阿屏帮忙,阿屏自然得回报一二。
崔雪朝看眼秦妈妈,她倒是嘴闭得紧,实则已经被万姑姑一连几日的开解劝的心动。
得封号的妃是尊贵,再尊贵能越过皇后去?
只是姑娘眼明心亮,用不着伺候的下人添乱。
崔雪朝撂下花绳,阿屏绷着心给主子打扇,有些后悔刚才的进言,更后悔辜负了姑娘对她的抬举。要不是她粗手粗脚地摔了青玉盏,何至于让万姑姑捏了软肋。
天色正好,想来锦绣宫正紧锣密鼓地铺排场地考验秀女们两月在宫中的学习成果吧。
崔雪朝心里明镜似的,万姑姑隐晦地提点她去争那个位置,不过是得了别人的吩咐。
皇后有皇后的好,但她自认不是贤惠有为的人,不想接下麻烦。做个妃就好,她不会争抢什么,只会呆在她自己的宫里过小日子,虽无聊些,但波折过的前半生让她更珍惜平淡度日的幸福。
陛下为何执着于让她入宫?
或许有纵横前朝后宫的考量,或许因她秀女之身却僭越地另谋出路,心生嫉火,或许是她无法理解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作祟。
至于真心....帝王的真心吗?
真心是无价宝,尤其是女孩子的真心。
阿娘的真心成了陈年岁月中的沙,被父亲轻轻一吹,死不瞑目。她少时也付出过真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果发现真心注定被辜负。
不懂事的时候起过怨憎,真心相爱的人走不到在一起,那就轰轰烈烈地一块死。人走过迷障,再回首只会叹慨活着真好。
她对乾元帝无爱,对权势不眷恋,更没有扶持崔家的野心,皇后之尊只会招来数不尽的麻烦,罢了罢了。
那厢万姑姑听屋里再没动静,彻底没了指望,出门给小内监递话,让童公公另外想辄吧。
眼看就要过午,童公公得了消息进到大殿。
“陛下,锦绣宫那边有了定论。”说着红盘呈递上今次秀女评选的结果。
排在前头的不出意料,自然是高家二姑娘。
品貌才情,无一不是上上的甲。
后宫内廷司上月在针线一道的账目核算也做得精准。可谓是嘉偶与良佐并具的好。
乾元帝扫了一眼就让人搁在一边,手里翻着淮北当地政司的奏本,看似专注理政实则魂飞在外,硬是盯着一页看了小一盏茶的功夫。
御前的视而不见,那就擒等着让那些会来事的给撵走吧。
童公公道一声陛下,“照规矩,秀女们评选有了结果,您就该册旨大封。未时诸位贵主们就要离宫在家备嫁了。您看...”
岂料这话让憋着火的人一下冒出气,咚地一摔奏本,抬脚狠狠地揣了御桌,重有三斤的铜鎏金笔架滚落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什么规矩!朕何时让她们出宫了!”
好半晌,童公公听上头气音渐消,才壮胆开口:“陛下,万寿宫的宫人先前来回话,说贵主今儿晨起时翻了红历,想来今日离宫在即,心底不舍,不好询问大吉的日子,只得在宫里一人默默算着。”
“礼部定了何时纳迎?”
“原是定了下月十八。淮北洪水,您体恤赈灾不易,说等南方的第一茬庄稼供上税粮再说,最后定在六月初六。”
一月半,小五十多日。
乾元帝重新坐定,宫人收拾好狼藉,呈递上新的茶水,风平浪静中,听见陛下盘珠串的叮叮声越来越快,“她今日除了翻红历,还做了什么?”
童公公讪笑,“万寿宫的海棠花开得好,贵主裁了好些,妙手制了一个花篮。”然后摆在案上,预备着离宫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