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袖间的锦帕递过去,“我也没说什么吧。”
崔雪朝没接这份隆恩,她不是外露的性情,今日不知怎么被一个眼神催得委屈,竟然还哭了!
“湖间风大吹得眼睛疼,臣女并非是因陛下的话而哭。”
一掏自己手帕,不留神拽出另一个物什骨碌碌滚落在地上,还有清脆的响声。
她急忙去捡,横向里一只宽大的手掌越过她身前,飞快地把东西抢走。
“陛下,臣女......”
“是你自己绣的荷包?”
袁望凑到灯前细致地前后翻看,深色荷包上用霜月色的丝线钩出一个雪花样的图案,边缘处缝了豆大的铃铛,精巧可爱玲珑秀致,解开系带蹙眉抖索几下,应是塞过草药有股清幽沁鼻的香,“有什么功效?”
崔雪朝:“......醒神。”
他整日为繁冗的奏折苦恼,内监常焚浓郁龙涎,一团一团把人都快腌入味了!
“送给朕吧。”他自顾自往自己腰上拴好,“你的心意朕懂。”
“在宫中不好吗?”
袁望不忘今日来的目的,兴师问罪已过,接下来得安抚住她善变的情,“五日后就是大册礼,你觉得贤这个封号如何?”
大大的不如何!
失了荷包的崔雪朝大惊失色,心说当皇帝要牺牲这么大,为了保全臣子不娶和离过的女人,就要自己赤膊上阵以身相抵吗?
人人都说后宫浑浊不堪,是这么个不堪法?
袁望见她容色巨变,料是她大喜过头了,又颇为表功起来:“朕的江山朕的后宫,封妃不必照着前朝的旧例,贤妃很配你的性情。”
“陛下....”她语音颤颤俯身叩首:“臣女资质平庸且旧故在前,实在不堪入宫为妃,请您三思!!”
袁望听出她的真切,顿了下,“还是魏亭的缘故?得陇望蜀,有失淑女风范。”
崔雪朝一头雾水,得陇望蜀,望蜀可以解读成她欲得安勇侯侯夫人之心,得陇作何解释?
乾元帝不怒自威,气场凛冽如配寒刃,杵在崔雪朝眼前一动不动。
得陇....陇是指陛下?
崔雪朝一头雾水:若没记错,她与新帝只短短见过三面吧???
一面在高台与父亲崔荷同场回话,一面在今日林间,这会儿是第三面而已!
她预想事情哪里不对劲,“陛下,臣女不曾对您有过不该有的贪念和野心!臣女自进宫后深知已身残破,从不曾......”
“适可而止吧。”
然而她的解释落在袁望耳中成了狡辩,“朕知晓你内敛自谦,谦逊过头便是惺惺作态矫揉造作了!那日当着众秀女对朕赞誉仰慕的人难道不是你?北麓溪边,你家中妹妹诋毁朕昔年往事,极力为朕澄清声名的难道不是你?”至于舍身救汉王一事,她不愿意让人知晓,袁望便通情达理地不表了。
“臣女可以解释......”
解释她对自己无情无爱吗?
袁望负手在后,其声之淡其音之丑陋:“亦或是你觉得朕昏聩配不上你的赞词?或是你崔家认可当日崔二姑娘的遣词,觉得朕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言至此,崔雪朝突然顿悟。
什么得陇望蜀,她以为天子在谈男女私情,实则是新帝借力打力,前朝旧臣对他的忠心要靠进献家中女子来证明。
一切焦急慌张失态的表情消失在她面上。
前朝末帝逼着她做群芳首,像捕捉羸弱的羔羊逼她主动一步步走入陷阱,她宁死不屈,靠着崔家当年许多交情躲过一劫。
可时候不同了,那时百官知道末帝昏聩,仗义而为。眼下新帝恩威并施,父亲称陛下有中兴之政,自己册为后妃,旁人只会说天子吃了闷亏。
于是,她敛尽波澜,平静的面上只有谢恩。
“臣女叩谢陛下垂爱。”
宽宽的大袖随着她大礼施展在地上迤逦出圆满的痕迹。
分明是想要的答案,乾元帝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可他从她脸上看不出分毫,背后的手掌蜷缩几下:“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视朝时百官做派只需一眼就分辨,眼下处置他们彼此的真心真是好棘手呐。
思来想去,“贤妃是有些不像话,等一两年你我有了子嗣,再抬举你做贤贵妃,如何?”
“谢陛下的恩典。”
她又俯首跪地谢恩,袁望要去搀她,却被避开,“于礼不合,臣女万不该承受。”
这和他想象中互通心意后的场景大相径庭。
袁望又有了心头被堵得喘不上气的感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浓云遮去朦胧月景,亭台的风突然泛起凉意,就连高大繁盛的绣绒树也在静夜中变得狰狞诡异。
景是无法赏了,袁望叹口气:“我送你回宴吧。”
“有劳陛下。”她的口气不冷不热,和未来的贤字封号很相衬。
宫人提灯走在前,袁望刻意放慢脚步,想与她并肩走走,可惜不得行,她比他以为的还要抗拒,距离稍有拉近,立时就说惶恐,屈着身恨不能比宫人的腰还要矮。
月色本来美好,他来前特意换了宽泛的常服。
本以为月湖亭台赏树赏月,气氛恰好时,她或许能大着胆子依偎在自己怀里,柔软的臂膀亲昵地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身,他会说一句大胆但绝对护住她的身形,不叫外人瞧去她的美好。
现在呢,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条银河,他不敢靠近,她不肯亲昵。
究竟是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