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声无息蔓延在空气中,我下意识摸烟问他抽吗?他说不了,小飞在这里。
对,这倒提醒我了。
我收起烟,又给他们一鸡一碗茶水,半晌后我问他:“我记得你俩是从养鸡场出来吧。”
他毫不在意地回答是,因为养鸡场这事他上过报纸,被人揪出来也是难免的。
“他跟你们一样,也是【养鸡场】的,【小鸡仔】们被圈养在【鸡笼】中,睁眼就是和同类厮杀。”我尽量隐晦些,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被发现咱几个都得上餐桌。
“【斗鸡】也是有的,只不过没有观众,斗死的【鸡】也不吃,就在那晾着,你说人家咋这么豪气啊?好好一个【养鸡场】,跟他妈养蛊似的。”
半点不吃人,所做的行径却处处吃人。
大保没吭声,紧了紧拳头,继续听我说。
我不习惯这样的大保,他太安静了,我更喜欢跟他对骂,而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这输出。
“最后留下来的小鸡,姑且称他为【人鸡】吧。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不知道痛也不知道哭,只知道手起刀落,杀掉其他鸡,替那些【人类】卖命。”
“后来啊……后来……”我重复着几句话,中间的事实属机密中的机密,我撇了大保一眼,他察觉到我视线,点点头让我继续说下去。
“后来,【人鸡】坏了,毕竟是【鸡】嘛,【人类】派出一只【白鸡】去杀他,可他没想到的是,【白鸡】骨子里也是个叛逆的,她早就不爽这血淋淋的制度,于是她有了一个主意——”
“她想彻底弄坏【人鸡】。”
“怎么弄坏呢?【白鸡】想啊想,这个问题太难了,因为【人鸡】的心最坚硬的石头,世上最好的刀也无法破坏它。最后,【白鸡】得出答案——”
“用幸福。”
“她想让【人鸡】得到幸福,这样,石头有了形状,【人鸡】便有一颗真正的心。有了心,就有了弱点。进而彻底弄坏他,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依恋,他会有爱他的同类,他会交朋友,会肆意享受阳光。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想控制他的【人类】。”
“【白鸡】成功了,以被做成【白切鸡】为代价,如她所愿,【人鸡】得到了幸福,有爱他的同类,生活在阳光明媚的小岛。”
我从抽屉里拿出三样东西——定位器、激光枪和大力丸。
“可惜【人鸡】太笨,又被狡猾的狐狸骗到山沟沟,好巧不巧,善良的快递员不小心把追踪器别在他身上。”
“是啊……真是太不小心了。”鸡大保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比平时还沙哑,他转过身擦泪,毫不客气收走桌上的东西。
我回过神,在他离座的前一刻拉住他,故作神秘地说道:“善良的快递员受伤了,没法挣钱养活自己……”
我觉得这话太矫情,又想我俩吵了两年,连对方屁股上几根毛都知道,于是也不装了:“小老弟,真当我这做慈善呢?”
大保嘴抽动几下,一脸【把我刚才的感动还回来】的样子:“三层大别墅耶快递仔,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哪来【贪心】一说?”
贝塔国是商业大国,信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个理可以用在任何地方。我给你东西,相应的你得给我报酬,这样咱俩的因果就算了结,如若不然,因果不清不楚,构成一笔烂账,不知会生多少事端。
为啥给阿七的东西不要钱?废话——那傻孩子兜比脸干净,我找他要什么?他能给我什么?我找谁要账?当然是人家家长了~
鸡大保听了我的解释一副便秘的表情,末了自暴自弃问我多少钱。
我嘿嘿一笑说不要钱,从房间里摸出纸笔:“帮我写封情书呗。”
鸡大保给我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想了想还是拿起钢笔,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小飞被他打发到一边去玩。
“大保,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半小时后,一张楷体情书出炉,字迹清晰,语句优美,没一个错别字。
这要参加高考,铁定是个状元。
鸡大保把尖啄挑成匹诺曹的样子:“那当然,鸡(gei)中霸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我是真的佩服你。”我又重复一遍,大保觉得莫名其妙,问我怎么了,我答非所问,叮嘱这些东西的用法,送走他们后点了支烟。
我是真的佩服大保。
一只生来就被端上餐桌的可食用鸡,愣是闯出一片天,这中间的艰难是我不敢想的,好不容易带着小飞到小鸡岛生活,生活马上就有盼头了,没成想捡个吞金兽,硬生生从大结局直接延长到第二篇章。
平心而论,一百万真不是个小数目,可乐做化疗都最多也是五万起步,头一次看缴费单的四个零我都倒吸一口凉气,更别说他那里的六个零了。
可他还是带着两个孩子,一点一点撑过来了,开牛杂铺,开发廊,雪茄不间断,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等心态和胸襟是我所没见过的。
我知道大保对人类的厌恶,将心比心,如果我是鸡,出生在养鸡场,我大概会毁灭世界。
可世界很他娘的不讲道理,一只厌恶人类的鸡——幸运地逃离养鸡场,幸运地来到小鸡岛,幸运地来到那片海滩发现幸运的他,幸运地动了恻隐之心,幸运地欠下一百万,又幸运地多了一个家人。
一个被人厌恶的人——幸运地在海上漂泊没有成为鱼食,幸运地顺着一处洋流来到小鸡岛,幸运的小飞发现幸运的他,幸运地还剩一口气,幸运地有了名字,有了家人,开始新的人生。
真的太他妈幸运了,简直就像兑彩票,把前半生所遭受的苦难全都兑换了。
所以你们他妈的一定要好好的!老子该给的都给了,你们要是再打不出HE我真的会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