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不会变丑了她就不想要他了吧?
他像刚刚在孟府时那样,暗暗运转诅咒修补伤痕,最后嘛……当然是无能为力。
为了更改整个浮金州的记忆,他耗费太多精力。诅咒已不能像之前那样,维持住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它们不受控制,开始侵蚀、腐烂身体。
这具躯壳,迟早会褪去皮囊,成为黄土下埋藏的一副骨架,无可避免。
他神色黯然,蹲在河岸边,以幽暗水面为镜,揽镜自照。
初至浮金州的有段时间,脸上的疤痕亦时不时浮现,总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清晨猝不及防蹦出来,吓他一跳。
还是在建立浮金幻境之后,状况趋于稳定,他才成功改掉了总照镜子的坏毛病。
时至今日,五十弦没想到,这个坏毛病开始有了点儿故态复萌的苗头。
他很在意自己的容貌,也很在意快雨对此的看法。
说到底,他还是不够强大,意志力太差,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诅咒摆布。
思及快雨,五十弦猛地意识到,好像过了有一段时候了,仍不见她的踪影。
不是……真跑了吗?要不要这么无情?
不过这要是虚像能做出的事情,从某种程度来说,倒也挺有意思。
五十弦自觉好笑,他起身,打算即刻出发,去找人。
结果才踏出几步,快雨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石桥的另一端。
她手里拎了一个布袋,还提了盏灯,径自大跨步飞奔过来。
五十弦扶住她的肩膀,怕她踉跄摔倒:“这么急,做什么去了?”
“买了点儿东西。”快雨打开布袋,展示给他瞧,“当当!”
“……?”五十弦从中拿起两个小盒,左瞧右瞧,纳罕道,“这不是胭脂水粉之类?你要拿来做什么?”
转而,他联系到自己,不可思议:“难不成……给我?”
“哎呀,看你不是挺介意的嘛。放心,只是暂时用来给你盖一盖。”快雨略一沉吟,“等你以后彻底恢复,也就用不着了。”
“……万一好不了呢?”
五十弦的嘴角噙着笑意,含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我永远都这副丑陋的模样,甚至比现在还要严重……你呢?你会……怎么办?”
“你会抛弃我吗”六字在他嘴边回转了无数遍,终是没有这个信心问出口。
快雨思索再三:“……那我就一直看着这样的你?”
五十弦攥紧手心。
快雨对他抱歉地笑笑,为自己贫瘠的语言感到尴尬:“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好像能帮到你的地方很少很少,所以只能这样……”
“不。”五十弦深吸口气,语音颤抖地打断她的话语,“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多、非常多了。”
……
借着灯笼散发的光芒,快雨拨开五十弦鬓角的碎发。
在原世界给她自己化妆的时候有很多,给一个男人化妆还是生平头一遭。
和五十弦对视,她难得紧张,担心出错,遂在他直勾勾的注目下迫切找寻话题:“那个……为什么你过去的伤痕会重新长出来呢?”
他抿唇,然后轻飘飘出声:“因为,我在腐烂。”
“我在一个幻境里大动干戈,把自己作成这样,实属应得啊。”
五十弦干笑两声,“我越动摇,异样就会越多,与之相对应的,幻境也愈发脆弱。不过,你们可能会认为发生的一切皆是理所当然的吧……”
快雨微微垂眼,先“嗯”了一声,接着继续刨根问底:“那你最后呢?你最后会变得怎么样?”
“会变成依附在骨架上的孤魂野鬼?会魂飞魄散?”
五十弦细数后果,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在脸颊四处游走,缓缓闭上眼睛,“那时,浮金幻境应该不在了,这里的人……他们能去转世投胎了吧。”
“而我的身体也不完整了……或许可以尝试从这具身体里挣脱出来?”
“但是我不想一无所知地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而且,和你有关的很多记忆我也不想忘掉……”
“我想,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度恢复身体,我大概会选择成为一只,地缚灵?”
五十弦叹息一声,旋即自嘲道,“好像和现在的处境也没有什么差别啊。都是无论如何离不开的笼牢。”
快雨的动作一顿,语气坚定道:“你会离开的。”
五十弦轻轻摇头:“你是说投胎吗,我不会……”
快雨极快否定道:“我当然不是说这个。”
与他同一来处的快雨很能对此共鸣。
初至浮金州时,她也曾翻来覆去地想过,哪怕是死,至少不要死在陌生的世界,永远回不了家。
她有自己的决心——
她会回家。
与此同时,她会把他一齐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