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来晚了,得排队。
蛟龙又哭,哭声震得百鸟离林,李不缺捂着耳朵心想这龙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爱哭啊,比她都能哭。
大黄也捂着耳朵难受得要死,呜呜直叫。
“别哭了!”她大叫。
它还在哭,不仅哭,还要李不缺无论走到哪都能听得见它哭。李不缺不得不想办法,去寻了一个金器师傅。
师傅看见蛟龙整个人都呆了,木在那半天没回过神来,但最后还是十分尽责地用贵金把那只白玉龙角给它镶了回去,终于止住了蛟龙的哭声。
蛟龙对着水面臭美了好一阵子,满意极了,赏给那金器师傅几颗鸡蛋大小的珍珠,师傅千恩万谢,心中想着定要把今日奇闻告知亲友。一觉醒来,却只觉懵懂,似是梦中有所游历。
蛟龙告诉李不缺,若要寻长生之道,不如去东海寻那个据说从上古活到了现在的老王八。
老王八这种称呼对一个上古的老前辈来说着实有些无理,但当李不缺在东海上漂了俩月,被海风吹脱了一层皮也没找到老乌龟的影子之后,她也忍不住冲着天空大骂了一声老王八。
可能是骂得太大声了,脚底的地面开始有些晃动。李不缺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法力太强引起了地动,整座岛屿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一时间好似天崩地裂。
岛屿渐渐地从海面抬升,露出常年浸在海水中的岩壁,飞鸟从林中惊起,乌压压地涌到天上。
李不缺跃入空中,飞出去很远,才终于看清了岛屿的全貌,不,这也根本不是什么岛屿,这是一只老龟的背。
巨龟缓缓地站起,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它浑身的每一处都似乎早已化作了磐石,与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唯有那双深邃而古老的,宛如花岗岩一般的眼睛还在告诉这个世界,它仍然活着。
它沉默且巨大,不去回应周围的一切,只是缓慢地,向前游去。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说,它的行动足够缓慢了,但还是让周围的海域都卷起了惊涛骇浪。
老龟载着一整座岛屿的生灵缓缓游着,其中也包括李不缺。
这趟顺风车要到哪去?
李不缺不知道。
但老龟的长生之道,应不是她所求。
她是决计做不成磐石的,她是灼灼燃烧的火,最后不是把别人烧了,就是把自己烧尽。
老龟旅途的尽头,并非是什么仙山福地、世外蓬莱,只是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海域,没有什么仙人异兽,就只是一片普通的海。老龟来到这里,便很快睡去了。
在这里打渔的渔民之间流传着仙岛的传说。海中有仙岛,五百年一现,五百年消失无踪,若有幸得寻,便能得仙人庇佑,有神果,食之长生不死。
但其实岛上最多就是有些脾气不怎么好的野猴子,还有些味道确实不错的野果,甜甜的。
临走时,李不缺还遇到一个触礁的渔民,他的船撞上老龟,沉了,所有的淡水和干粮都丢了,若是把他一个人丢这,迟早是要死的。
李不缺御剑削了一只木筏,吹了一阵风,把渔民送回他来时的方向。渔民跪在木筏上,向着仙岛的方向遥遥叩首。
渔民是得救了,李不缺的前途却还是一片混沌。
这次下山,她本来是不打算杀人的。
但长生教徒就好像房间角落里那些个霉斑,哪都能冒出来,杀也杀不完。冷不丁的,出个门的功夫,就能在街头巷尾遇着一个。他们凑在一块搓的那什么长生丸子,在李不缺眼里简直就是手工业垃圾。
再加之总是有不怕死的敢领除妖司的悬赏来取她项上人头。
一来二去,手上的血债就莫名其妙又多了不少笔。
她想做个好人来着。
于是杀着杀着,又不知为何而流泪了。
然后一边流着泪,一边面无表情地熟练地毁尸灭迹。刚肢解完一个人,转头就回到集市买肉回去给大黄和万里做狗饭和鸟饭。
生活总是要过的嘛,总不能因为杀了几个人就不给狗吃饭了。
李不缺游历了一圈回到山上,山上那群老头老太还想让她汇报一下游历见闻和感想。
鉴于其中有几位经常被她蹭课的老师,李不缺向来恩怨分明,于是翻开本子,开始汇报她这一路揍了谁,被谁揍了,又杀了几个人,何时何地因何缘由,身份籍贯等等……
几位仙长越听脸越黑。
然后李不缺莫名其妙地又被发配思过崖面壁了。
这帮老头老太,说要听真心话,结果听了又生气,多余说这几句。
风铃儿带着食盒去探望李不缺,她听说李不缺的游历见闻把师伯们气得不轻,大骂魔修不通造化,她就实在好奇极了。
在思过崖如刀的冷风里,年轻的守阁弟子蹲坐在年轻的魔修身边,听她静静地讲那些在她小册子那些文字背后的故事。
讲她如何修蛟龙的角,
如何与妖族的长老徒手互殴,
如何在巨龟的背上吹海风,
又如何差点被封印在东海的怪东西拖进水里淹死,
讲她怎么住进一个长生教徒开的黑店,然后血洗了整个客栈,
又是怎么跟追捕的朝廷官员斗智斗勇,借刀杀人……
风铃儿最后是打着喷嚏走的。
“明天我还给你带吃的!”她说。
其实这次游历,李不缺并非一无所获。
在回来的路上,她路过一个酒铺,喝得酩酊大醉的老板娘挽着李不缺的肩,非要请她喝酒。
“你年纪轻轻,这么愁眉苦脸干什么?”老板娘晃晃悠悠的,一张口就是一股酒气。“来来来,喝杯酒,一醉解千愁。”
酒水清冽,但李不缺看她这个样子,很快就会醉倒然后被人洗劫。老板娘看着四十来岁,店里也没有伙计,怎么能白天喝成这样?
李不缺谨慎地尝了一口,然后瞬间脸被辣得通红,作势就要逃。
但老板娘醉倒了。
酒铺在路边,而且就她一个人。
李不缺硬着头皮走出去,绕了没几步又走了回来。
天杀的她为什么要干这种老好人的事情。
她一边心中大骂,一边坐在桌对面守着。
直到天黑下来,老板娘才晃晃悠悠地转醒,乐呵呵地收了铺子,然后又请李不缺喝酒,说是不辣口的梅子酒。
李不缺酒量奇浅,一杯下去就开始胡言乱语,什么成仙成魔,老板娘听不太懂。
“既不知怎么选,做人不就好了。”
是啊,做人就好了。
至于老板娘为什么白日醉酒,原因其实很简单,她男人跟野女人跑了,还卷走了家里的钱。
于是老板娘骂负心汉,李不缺骂天骂地,骂神骂鬼,很快老板娘也跟着骂起来,两人骂了一宿,不知为什么老板娘就要认她做义妹,还送了她几坛子梅子酒。
李不缺喝不来酒,就顺路送给了一个讨酒喝的老头。
在思过崖上,李不缺又有点后悔全送出去了,梅子酒甜甜的,她又有点想喝了。
蹲了几天禁闭,李不缺一出来就想去找老板娘买一坛梅子酒。
但是酒铺没有开门。
掏钱问了周围邻里,方才得知,老板娘竟已死了。
她那负心的丈夫离开没几天就把钱花光了,居然还厚着脸皮回来问她要。她不肯,争执之间,丈夫便将她杀了,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卷走了,逃之夭夭。
李不缺嚼碎了嘴里的冰糖,表情很是淡漠。
翌日,那男人的尸体被挂在酒铺门口,五脏六腑俱被烧空,皮被剥下来做了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