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夺天观出来之后很多天,李不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恶臭,洗了多少遍都没用。好在倒霉的不止她一个,沈晏也半斤八两,整个人臭气熏天,一上街路人都自动离他八丈远。
而且跟李不缺不一样,他来这边是要出差的,有活要干……
李不缺在徐州的落脚点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小村,小村不大,看起来只有几户人家,而这几户人家早已搬空了,如今就只剩下空荡荡的破屋和几亩荒地。这种破屋对流浪汉来说再合适不过,但可惜,这里地处偏远,住这连饭都要不到,那些荒地如果没有牛也犁不开。
李不缺坐在自己攒的稻草垫子上,翻开她的小本本,把落阳岗夺天观写上去,然后再打了一个叉。
小本本上已经写了很多名字,也都画上了叉。这些都是从京城那位叶祁大人指路的那个地方一路查过来的。
追查血煞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麻烦一点,好像接触的所有人都只是见过血煞,却没有他确切的下落,李不缺就只能像是复盘血煞曾经的足迹一般一点一点地盘,一个一个地问。
她没有见过血煞,无法想象出一个具体的形象,每次想到血煞,她想到其实是她被乡邻的尸体压在底下时候的窒息,还有拖着他们的尸体走进坑里的样子。那时候她被一个婶婶护在怀里,甚至不知道血煞是怎么把大家杀了的。
那些回忆又清晰又遥远,好像是在昨天又好像是在上辈子。
其实她对血煞并没有什么非常真切具体的恨意,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是一定要杀了他的,至死方休。
李不缺合上本子,摸了摸旁边倚着她睡觉的大黄的狗头。大黄摸起来虽然是冷冰冰的,但好在毛茸茸的,手感还是很好的。
大黄现在特别喜欢温暖的地方,也更喜欢黏着她。天气热的时候很活跃,天气冷了就总爱睡觉。有时候李不缺会刻意忘记它是个尸傀这件事,像对待普通小狗一样对待它。
夸夸它,它就会高兴,抱抱它,它的尾巴就会转得好像要飞起来。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的心会比小狗还要纯粹透明了。
外边的天色有点暗了,李不缺拢了拢干草,蜷着身子把大黄抱在怀里,她温暖的体温会把大黄也捂得热一些。
这几天她睡得都不太好,吃的那半拉脑子让她晚上做梦都是把人丢进石磨里炼丹,要不就是回到玄真的道观给那个老王八蛋干苦力。
为了一条线索,她亏大了。
好在那三眼怪真的见过血煞。
在他的记忆里,尚为人形的三眼怪朝血煞跪拜,将他视为神一般崇拜。而血煞的面容遮挡在兜帽的阴影下模糊不清,肢体有些僵硬古怪,露出来不多的皮肤蜡黄干枯,皮肤底下的血管诡异地蜷曲,就好像是植物的藤蔓。
除了三眼怪之外,还有些其他的魔修,既虔诚又狂热地仰望着那个覆盖在厚实披风之下的怪人。
但他们之中,只有三眼怪得到了“神”的赐福,超脱了肉身凡胎,得到了所谓的羽化,成了李不缺之前所见到的那副模样。
三眼怪每年都要去血煞所在地敬神,记忆中的路线不太清晰了,但李不缺有自信能顺着摸过去。
在那之前,她还需要做些准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随便给一个赐福就能造出一个那么难缠的三眼怪,血煞本人想必只会更加危险,想干他,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不缺的短刀这次砍了太多人卷了刃,要去整把新的。以防万一,还得再整点血包浸几个泥偶,要是被秒杀了还能来得及脱身。
她到了本地商行,想买块好铁,但商行老板一看见她脸上的古铜面具就突然换上满脸殷勤的笑容,又是问她想要什么,又是问她打算拿去干什么。
李不缺都要以为这是除妖司设的陷阱了。
商行老板一听说李不缺是打算拿去锻一把短刀,便立刻把商行收藏的各种大师所锻的短刀拿出来,哐当当摆了一排任君挑选。
李不缺都已经打算跟突然窜出来的除妖司官兵鱼死网破了,然后就被这堆神兵闪了眼睛,她看了看这些又是镶金坠银又是珊瑚玛瑙的造型精致刀光漂亮的短刀,然后茫然地看向老板。“我买不起这些。”
“嗨呀您跟小的见外了不是,您可是咱的贵客,来这就已经让敝店蓬荜生辉了,咱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李不缺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暗色的粗布短打,更茫然了。
“我只要铁。”
“呃……那您再看看这边的千年玄铁和天外陨铁?”
最后李不缺拿着一块她看不太出来是什么但是直觉感觉还不错的铁出了商行,好说歹说商行老板才肯收了她五两银子。
她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匾额。
『胡记商行』。
胡……感觉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李不缺拿着那块铁去找铁匠锻刀,铁匠师傅拿过料子,丢进火里烧,烧了半个时辰不见红。师傅有点急了,拿起来一锤子敲下去,差点给他锤子崩飞出去。
“锻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李不缺只能拿着铁回商行老板那退钱,谁知道还没到门口就看见老板已经在等她了。
“贵客想必是找不到能锻此铁的铁匠吧,恰好,我们商行认识几位锻刀大师,贵客要是信得过,就把这铁交给小的,小的保证一月,不,半月以后,给客官一把满意的刀!”
李不缺将信将疑,觉得他这有点空手套白狼的嫌疑,但看他那殷勤的嘴脸,还是动摇了。
老板拿了铁,又热切地询问李不缺在哪家客栈落脚,肚子饿不饿,他可以为她在城中最好的客栈订一间上房,饿了可以为她在鸿宾楼点一桌大席。
这种异常的殷勤总让李不缺感觉有点熟悉……她抬头又看了眼匾额上的店名,有点害怕老板订的客房她推门进去会发现一个赤发大美人在屋里守株待兔,于是婉拒了老板的好意。
她的忧虑是很正确的,此刻二楼确有一位赤发美人因为计谋未能得逞而气得跺脚。
“小白道友!”
李不缺循声看去,看那一身青袍谪仙般的人物,竟是青玄子。李不缺心觉奇怪,他怎么没跟他的那些同门一起走?难不成是发现她就是当初偷镇魔杵的小贼,要来秋后算账了?
于是李不缺的第一反应是右脚往旁边撇了半步,然后平静地回了一句:“道长好。”
二楼的美人盯着底下那个气质脱俗的道士,很不爽地眯起了眼睛。李不缺跟他聊了两句就跟他结伴同行让她更不爽了。
“去,把那个小白脸的底细,姓甚名谁,祖宗八代都给我查出来。”
青玄子道长请吃饭,李不缺不好拒绝,正好肚子饿了,能蹭一顿是一顿。道长请的馆子自然不是鸿宾楼那种看门面就知道非富即贵的大馆子,但小馆子也有小馆子的好,至少李不缺吃得很高兴,而且便宜大碗。
李不缺从夺天观出来之后就没咋吃过好饭,她忘记洗劫夺天观了,所以日子过得抠搜,好不容易有人请客,所以饭菜一上桌就埋头匡匡吃,对面道长说的啥根本就没太听清楚,就听见最后一句:“不知小白道友意下如何?”
李不缺胡乱地点了点头,丢给大黄一只鸡腿,然后继续扫荡空盘。
吃完按理说就该分道扬镳了,李不缺作揖告别,谁知青玄子却问:“小白道友刚刚不是已经同意与在下结伴而行了,如今为何又要道别呢?”
“啊?”
李不缺看似呆若木鸡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她愣神片刻,接着缓慢地侧身,俯身,抱起狗,然后瞬间狂奔而去。
她抱着狗一口气逃出五里地,回头看背后没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再一转头,青玄子已经踏在剑上,稳稳当当地落在她前面了。
李不缺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比被除妖司探子盯上更讨厌的事,那就是被归云山的修士盯上。
“小白道友何以要逃啊?”青玄子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李不缺咽了一下。“呃……道长是名门正派的仙师,跟我一个魔修同行,恐怕对名声不好……”
青玄子掸了掸宽袖:“我不介意。”
“……我杀人放火的时候跟着人不太方便。”
“无妨,沈大人说你杀的是魔修,我不会插手。”
“有时候也杀人。”
“也无妨,沈大人说你时常惩恶扬善。”
沈晏那张破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什么狗屁惩恶扬善,她纯粹是杀人越货!
“我,我不习惯与人同行。”
“哦?可我听沈大人说他……”
“停,停。”李不缺觉得有时间她也许可以去把那个谁灭口。
她搞不明白青玄子为什么盯上她?要打架的话找个清净地方约一架,生死由天不就好了。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冒出来一句:“你要是来抓我的,我可以告诉你你肯定拿不住我。”
“?”青玄子眨巴眨巴眼睛。“我为何要抓你?”
“我,我可是通缉犯。”
“那不是沈大人的事吗?”
“……”
怀里的李大黄舔了舔她的脸,让她本就不多的气势越发破功。
好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