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推门进来那刻,谢忱的脸刷地一下更白了。
昨夜任彦发来的语音消息还在耳边回响,那句“有位师弟联系我极力自荐,先保密,明天我去找你说”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听着就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们先坐,我泡点茶。”谢忱强压住太阳穴的青筋,从柜子里取出魏主任上个月送他的碧螺春。
“那就麻烦忱儿了。”方胜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咧咧往沙发上一瘫,冲任彦抬抬下巴,仿佛他才是这间治疗室的主人。
任彦点点头,他的目光扫过满墙的心理学书籍,最后落在窗台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上。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里。”他说。
谢忱的治疗室总透着柔和的温馨,米白色沙发软得能陷进半个身子,绒毯被午后的阳光晒得蓬松松的,桌上还散着一张画纸和几根水彩笔。
“你这治疗室弄得跟童话屋似的,患者进来病先好三分。”
谢忱笑了笑:“那多好啊,我这以后就是安全屋……”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任彦拿起那张画纸。
画纸基本被深蓝与黑色填满,中央的树干从水泥裂缝里暴起,树根条条分明如利爪撕扯着地面,每根枝桠都仿佛扭曲成枯骨般的手指,正张牙舞爪的向周围延伸。
最瘆人的是树根旁那只断手——指尖突兀的晕着几道红色的线条,任彦去摸,却发现整幅画的裂缝竟是用美工刀生生割出来的。
任彦深深皱眉:“这画……”
谢忱心中一惊,正要去夺,任彦却先说话了。
“放射状的树枝可以代表作画人的潜意识,骸骨化的手看似肆意,可实际上他在用攻击的姿态掩盖内心的恐惧,或者说,他是在绝望中渴望得救。”
他顿了顿,又说:“断手离开躯体却依然保留血色,不排除他有一段未完成的情感依恋,或者是对某一段关系的成瘾性反刍,比如一段被迫中止的关系仍在他如今的精神层面上‘流血’。”
谢忱后颈猛地窜起寒意,险些将水倒出茶杯外。
方胜也好奇的凑过去:“这些深浅不一的刀痕也可以证明他有一段突发性的情绪崩溃。”
任彦的指尖沿着裂痕缓缓滑动,忽地缩了下手指,若有所思的看着被割出的细密血珠。他仔细去观察,在看到另一条裂缝上残留的深红色后勾起了唇角。
“除此之外,他还会对痛有着病理性的沉迷。”
他把新发现给谢忱展示:“这就证明我刚才说的没错,他在用可触碰的痛感来代替心里无法言说的精神痛苦。”
“我大胆推测一下,这个人在作画的时候,是一边割纸一边在笑的。”
谢忱目光一暗,那深红色像极了伤口结痂的血渍,热水冲入纸杯时带起茶烟袅袅,画纸上的断手仿佛在雾气中扭动。
腾起的雾气很快沾湿了睫毛,谢忱抿了抿唇,说:“喝茶吧。”
方胜盯着他,凭他们十年相处下来的直觉,他感觉谢忱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任彦接过纸杯,严肃地说:“谢忱,这个患者必须立刻接受心理干预。”
谢忱没回他。
修长的手指捏起白瓷杯的圆形把手,低头浅浅抿了一口,碧螺春的细腻滑过舌尖,在喉间留下久久挥散不去的清鲜。
半晌,他把杯子放下。
“嗯,已经在做了。”他轻轻抽走任彦手中的画,叠好夹进最近的一本书里。
任彦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你平时和这人接触要小心些,别被他伤到。”
“我知道。”
谢忱垂眸将心中的苦涩压下,转而把一份文件夹交给任彦:“师兄,这是我昨天和韩博士一起监测的数据,你看看。”
任彦这次来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谢忱看了一眼对面的方胜,正巧对方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方胜先冲他笑了笑,谢忱面无表情,可藏在衣袖的手指还是不自觉地轻轻蜷起。
任彦翻看了几页,眼睛一亮:“这是最新的吗?”
谢忱收回目光:“是,韩博士用动态因果模型重新建模,但……有效样本刚过五成,离标准要求还差一点,保守计算,我们至少还要增加一组受试者,不过我可以保证,这次一定没问题。”
方胜瞄了一眼报告,却没说话。
任彦捏着纸张,指尖跟着渐渐发白:“怎么不早……”他喃喃说着。
谢忱没听清:“什么?”
“……”
任彦没有回,反倒是方胜说话了:“是这样的,目前有效数据已经够了,数据组已经报上去了,技术组那边正在接收优化,春节之前一定能圆满结束。”
谢忱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不是说之前的数据少很多吗,怎么可能几天内……”
他突然一顿,脑海中迅速闪过什么。他目不转睛盯着方胜,对方大概猜到了谢忱的反应,于是轻轻咳了咳。
“没错,是我找的师兄,为此师兄同意我进组……”
血液“轰”地冲上太阳穴,像有根生锈的铁丝在谢忱的脑浆里疯狂搅动。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任彦,但对方似乎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显然一副心虚的模样。
方胜脸上仍挂着笑意,可这在谢忱看来格外刺眼。
“教授知道吗?”他感觉自己说话都在抖,而他也相信钱教授一定不知情,否则他一定会阻止。
任彦抿了下唇,没吭声。
谢忱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