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尧自问是一个极为要强之人,记忆里他成年后似乎从未低头朝任何人认过错,哪怕被人拿着刀威胁,也没有低过一次头。
可面对将离,在对方黯然神伤的那一刻,他道歉的话忽然不管不顾地说出了口,他放下了傲骨,放下了铭刻于心尖的那点骄傲,第一次朝人低了头。
可对方似乎并不想要他的道歉,反而躲开了他的手。
在看到他真实的冰山一角后,将离也打算离开吗?
——就如记忆中的那些人一样。
可不知怎的,封尧心底竟升起些许异样的念头,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让他再试试,将离是不一样的。
“将离。”封尧忽然直起身,将头埋在将离怀里,胸口传来的热意让封尧有了片刻的心安,也带给他再次开口的勇气,他揣着心底最后一点无畏,瓮声道:“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他的头埋在将离怀里,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也不敢去看,他怕看到将离踌躇犹豫的神情。
如果要拒绝,也不要让他看见。
明明不是第一次经历,但这一次却尤为仓皇不安。
他仿佛是一个被告人,带着手铐站在被告席位上,等待法官宣判他的罪行,然后他就可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等待下一次死亡。
可他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法官的判决,反而等来后颈的刺痛。
将离拨开封尧的乌发,吻上后颈那块鲜嫩的皮肤。可那委实算不上一个吻,后颈的刺痛和破皮后的鲜血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一场以吻为掩盖的暴力。
封尧没喊疼,他透过将离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阴沉的天空,蓦然笑了。
乌云密布,层层厚云之中,多了一缕金光。
“疼吗?”将离松口,看着对方后颈处的青斑上多出的鲜红牙印,低沉的声音混杂着滚烫的气息,却语气里浓烈的狠戾却如响雷一般炸裂在封尧耳中。
封尧耷拉着脑袋,瓮声道:“疼。”
将离比封尧要高出半个头,两人一半躺一半跪,封尧被将离从怀中拉出来,仰头看着对方,却见将离琉璃眸底压着一层浅淡的黑雾,阴森恐怖,即将有破琉璃而出的模样。
封尧第一次被这样的将离吓到,他下意识想后移,但整个身体却被对方坚实的臂膀牢牢地控制着,分毫不可动。
“方才吾看见你以命相搏之时,也这般痛。”将离一字一句说道。
他明明气急了,但依旧不忍心大声斥责封尧。
封尧沉默不言,只怔愣地看着对方。
“封尧,吾只想问一句。”将离的声音永远是清冽的,可今日总是闷闷的,本体自愿压抑的东西太多,颤抖的声音为他鸣不平,“那吾呢?你只身赴死的时候……可曾有一星半点想过吾,想过吾看到你的……尸体会怎样吗?”
活了几十万年,历经神魔大战都面不改色的九天上神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封尧低着头,许久之后开口,嗓子却如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想过,我真的……想过。”
在想以命相搏弄死那个人的时候,封尧幻想过如果他死了,将离是不是会伤心。
现在他没死,但将离也将这份幻想落到实处,给了他一个答案。
“可你还是做了。”将离沉声道:“你明知吾会伤心,可你还是做了!”
封尧浑身一震,他想辩驳,却发现无从可辩,可将离沉痛的声音依旧深深刺痛了他,他想拉住将离的衣袖,“对不起,我……我就是……”
万千辩词还未说出口,就被将离一道浅淡的叹息彻底击碎。
耳边响起一道闷雷,秋日的第一场雨落下了。
封尧重伤,将离将人带走了。
在他们二人离开后不久,后山落叶中躺着的那具无声无息的尸体上忽然泛出金光,金光自尸身而出,飞过山涧与长风,飘向万里之外深渊之地的魔族领地。
一紫衣男子看见金光而成的信纸上的字,发出一道狞笑,这笑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尤为阴森。
“看来是真留不得你了。”
——
回程的路上,将离问起黑衣男子的事情,封尧没细说,只说他追着小沙弥去了后山,发现对方是魔物之事,以及那个黑衣男子是魔物的帮手之事。
那个小沙弥的本体是个凡人,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被魔物附体,将离帮其驱除魔物后,小沙弥很快便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