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抵着牙关使劲儿撬,撬了好一程子,才终于含含糊糊的问出一句,“姐姐想起过我吗?”
想我和想起过我,天差地别。
姜明月不谙其中深意,不假思索,“想起过。”
“当真?”小乞儿倏忽撑大双眼,眼中惊喜不加掩饰。
瞧不懂对方眸子里乍起的流光是为何,姜明月只自顾自道,“我见天儿都在想,想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做成。”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姜明月耸耸肩,“没了。”
没……了?
得到冷冰冰的答案,小乞儿眼中流光骤然暗淡,胸腔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吸气顺了又顺,没顺下去,索性将撑大的眼合实了,气呼呼嘟囔,“权当……我什么都没问,姐姐也什么都没回。”
“……”
儿郎的困意说来就来,几乎是在嘟囔声落地的同一时间,姜明月听到了酣睡的喘息声。
抬眼凝望榻上人憔悴的面庞,确定对方真的睡着了,她才抬起衾被一角,小心翼翼的……
小心翼翼似乎不大能行,小乞儿将她的手攥的实在太紧了,她足用了十成的力道,才将指尖从对方掌心抽出。
扬起腕子甩了甩被攥的泛出青白色来的指尖,姜明月探身重将被角细致捏好后,方转身蹑手蹑脚的出了帝寝。
她的珠花鞋刚跨过双扇镂空木门小槛,榻上本该酣睡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与此同时,原端的泰然自若的御前侍奉们蓦地乱了手脚。
一室慌张中,尚还有几分镇定可言的大监万福边使人端热水,边跌跌撞撞扑向榻沿。
榻上少帝撑着玉枕起身,黑色鹤氅自肩头滑落,赫然露出半只箭矢。
直穿入胸的是整只箭矢,不过另一半在踏入宫门前,被他生生折断了,这会子余下的,唯没入胸中那半只。
入胸部分刻意没往出拔,但血还是顺着箭身渗出来,浸湿了他贴身的里衣,和另一只一直藏在鹤氅中没敢往外伸的手。
各地官员入京述职,有些人宜在宫中见,有些人却要避开各方眼线于宫外见,昨日趁夜出宫,他分明已格外小心,却还是在回程遭遇伏击。
敌人太多了,随他一道出宫的死士折了大半,外加十四一条命。
他胸口这一箭,是十四倒向车轮之际,他下意识探出身去扶时中的。
十四,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擎永安取代建兴的第一日到而今,不过才三载,但就这三载,来到他身边顶替这个名字,最后又用死亡卸下这个名字的,没有上千,也有成百。
昨夜没得那个人,是顶着十四这个名字跟他最久的,因而他动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陛……陛下,”扑到榻前的大监万福望见他血淋淋的胸口,音颤不成声,“不若……不若奴才还是去请个太医来,陛下千金贵体北斗之尊,倘或……倘或有个岔子……”
慞惶失次,惊魂不定,是他大忌,他不自觉冷了脸。
见状,大监万福忙往腹腔深吸一口气,将腔中慌乱恐惧尽数压下,改扑为跪,“陛下是王朝的主人,天下万民皆指着陛下护佑,奴才实在太害怕了……”
“怕?”呢喃一遍这个字,他噙笑不以为意的问,“怕什么?怕像送走先皇一样送走朕?”
大监万福绝无姜明月那种敢与少帝直论生死的胆量,甫闻此问,他吓的作势就要将脑袋往地上磕,但势将将做出来,便被少帝骤然凌厉的视线无声制止。
少帝于榻上倾身,直视榻下寺人怖畏未消的眸,沉声用冷的仿佛能悬结出冰珠来的语气提点,“朕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害怕的大监,朕要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大监,纵是朕即刻死了,你也得给朕稳住,记住了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目不瞬……
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和这三个字,大监万福似有所悟,鼓足勇气迎上从头顶压下来的迫人目光,掷地有声的答,“奴才……记住了。”
及此,少帝的脸色终于渐缓。
宦奴适时呈上一盆热水,万福拧了条热帕便要直起身子替榻上的主子宽里衣擦血迹,然而他握着热帕的手方伸出,就被主子挡开。
“不着急,”少帝低头拾起滑落后堆叠在腰间的黑色鹤氅,重新披回肩头,拢紧,面无表情吩咐,“处理伤口之前,烦请大监先去外头给朕提个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