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明景也不管陆兰霁此刻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径直走了。
陆兰霁一连来了好几天,明景都没有理他,任由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给他投去半分眼神。
过了几天,陆兰霁可能是受不了明景的冷淡,也可能是回了家,没有再来。
临近过年,书店的生意也逐渐淡下来,明景按照店长的要求给书店挂上红灯笼,贴上春联。
书店暖洋洋的黄色灯光照下来,屋内咖啡的香味和书香交织,无端有些温暖。
今天是明景最后一天上班,等大年三十那天,书店关门歇业,明景就不需要再来兼职了。
他在校外租了一家很便宜的青年旅舍,环境一般,房间很小,放下床和书桌衣柜就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但胜在有落脚之地,明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十几天的兼职时光让他攒了一点小钱,起码度过这个年犹有余力。
等到年后,他再出去找工作,熬到开学就好了。
明景一边想着,一边擦着桌子,正当他思考大年三十拿天他一个人要吃什么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以为是顾客,下意识想要抬起头去,可下一秒,一个坚硬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被打的偏过头去,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明景之前因为被家暴落下了后遗症,眼睛不好,这一拳下去,他还未站起身,就觉得眼前又开始模糊一片。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可还未站稳,紧接着脸上又落下一拳。
这下明景是真的看不清东西了,他被人揪着衣领按在墙上,几乎要窒息。
沉闷的呼吸落在他的脸颊上,他身上痛地发抖,左眼看不清,只能听见有个人咬牙切齿地在骂他,质问他问什么要让陆兰霁如此伤心。
..........应该是陆兰霁的追求者或者朋友之类的,看陆兰霁失恋了心里难过,所以来帮他出头了。
明景用力扯开施暴者。
今天是他打工的最后一天了,他不想平生事端。
他勉强靠墙站直,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容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红毛青年,低声道:
“这位顾客。”
他喘了一口气,道:“有什么事,请等我下班之后再谈。”
他说:“这里是书店,不是你闹事的地方。”
“哦,是吗?”红毛挑衅地冲他挑起了眉头:“那你帮我找一本书来。”
明景好声好气:“你需要什么书?”
“梁晓声的——《母亲》。”
红毛青年故意拖长音调,看着骤然冷下脸的明景,语气里还带着笑:
“不知道你这里有吗?”
他走到明景身边,贴在他身边道:“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明景深吸一口气。
他不想惹事,他只想好好工作,可——
凭什么他要面对这样的羞辱。
大脑一片空白,唯有怒火冲上头顶,等明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抓起红毛青年的衣领,恶狠狠地将他揍翻在地。
周围登时响起尖叫声和桌椅倒塌的声音,还有杯子被撞碎落在地上的刺耳声响,明景看不清,只能凭着直觉动手。
到最后他甚至都已经疼到麻木了,抬手的动作也变的缓慢且无力,脑海中只剩下这样一句话——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这句话像是最锋利的刀刃,扎进明景的心理,连带着每一寸的骨骼和经脉都泛起剧烈的疼痛,他浑身颤抖,即便调动起全部的理智也无法抵御这句话带来的滔天恨意。
警笛的声音有远及近,没多久,明景和红毛青年就被警察拉开了。
临近春节年关,正是抓社会治安最紧的时候,明景和红毛青年的斗殴发生在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书店,刚好是撞在了枪口上。
如果被定性为恶行斗殴,说不定还要抓进去关几天,年纪轻轻一旦留下案底,明景这辈子都无法翻身了。
但他不后悔。
坐在冰冷的派出所座椅上,民警的教育从左耳进右耳出,明景手腕发抖,指骨隐隐作痛,上面还带着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红毛青年的。
书店的老板也跟了过来,有目击证人在场,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民警又要走了明景的身份证。
“........你还未成年?”民警看了一眼明景的身份证,有些惊讶。
明景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取名字的事情所以拖了几个月才上户口,身份证上的年龄比他实际年龄小两个月,按身份证来看,他要下个星期一才成年。
明景没解释自己其实已经成年很久了,只是沉默地看着民警。
看着满脸写着倔强的明景,民警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道:
“叫你家长来吧。”
明景闻言,登时浑身紧绷起来,摇了摇头,带着一条裂口的唇微微抽动,吐出一个字:
“不。”
“叫你家长来。”
民警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还未成年,不管此次事件是如何定性,都需要有家长在场。”
他指了指被打的牙齿都掉了一颗、看起来伤情比明景还严重许多的红毛青年道:
“何况后续可能还需要私下调解,到时候他的家长也要来,如果对方提出需要对他赔偿医药费才能和解,你觉得你一个人赔得起吗?”
民警提醒他:“你还年轻,不要年纪轻轻就给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
明景:“...........”
他用力咬了咬唇。
鲜血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浓郁的铁锈味和血腥味促使他变的清醒。
可越清醒,就越痛苦。
打电话叫家长来又如何。
他家欠了这么多的债,就算让明则仙来也还不起——
说不定明则仙根本不会来,此刻还在某个地方醉生梦死。
对上民警催促性的视线,明景无可奈何。
他只能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犹豫许久之后,才咬牙拨通了电话。
他已经做好了明则仙此刻在外面赌博或者喝酒,根本不会接他电话的准备,但十几秒钟过后,电话就被接起了——
“喂?”
声音低沉中带着磁性,听起来很清醒,没有那种醉醺醺的拖长感。
“..........”明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保持沉默。
那边的明则仙还未意识到这是明景的电话,见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没开口,有些奇怪,于是又问了一遍:
“你是?打错电话了吗?”
“.........”听到这里,明景不得不开了口,道:
“是我。明景。”
明则仙那边似乎可能还在思考明景是谁,三秒钟之后才试探道:
“儿子?”
“.........”明景不想应明则仙,沉默几秒之后,才道:
“明则仙,你现在有空吗?”
“还在忙,”明则仙还在剪花刺:“有什么事?”
明景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用力攥紧,已经做好了明则仙不会来的准备:
“我......打人了。”
他嘴唇一张一合,近乎麻木地吐出字句:
“警察说,可能要赔钱.......你能来一下吗?”
“.........”电话那头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明景的心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明则仙没有马上应他,似乎是走了出去,捂着话筒和谁说了一会儿话,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晰,过了半分钟之后,明则仙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才如同被掀起了幕布,逐渐明朗起来:
“你现在哪?”
明则仙借了花店老板的摩托车,跨了上去,一边打电话一边拧动把手,摩托车逐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却未能将明则仙的声音掩盖,反而更加清晰地流淌进明景的耳朵里:
“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