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我突然得了一种头很晕不能从光来身上下来的病。”
他听得一阵无语,吐槽这从哪想出来的胡编乱造。
“这是光来酒精依赖综合征。”
“什么破名字……依赖的到底是我还是酒精啊!”
“就是在酒精飞走前不得不依赖光来的奇怪毛病。”
他哈了一声,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挑起眉毛:“所以你今天是赖定我了是吧?”
你咂摸了一下他冷笑声中模棱两可的语气,老实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又说:“我们WSD今天拿了优秀奖呢。”
他问优秀奖是什么。
你想了半天,打出来的比方先一步把自己逗笑了:“应该可以算是游戏界的春高吧?”
唔,春高啊。
看在这个奖项含金量的份上,星海光来勉为其难允许你再在他腿上多赖十分钟。
“嗯……”你发出一段明显还有下文的迟疑前吟。
他翻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白眼,语气里耐心告罄,但还是没好气地让你有屁快放。
你捏起一截儿他的衣领晃晃:“那光来可不可以再摇一摇?”
“……你现在真把我当椅子了是吧?”
“没有呀。”
“我看你有得很。”
“啊,那可能是因为我们今天拿了优秀奖吧。”
“我是什么很好糊弄的小学生吗?同样的理由用两次就没有用了好吗!”
“我还没说完呢,光来。”你笑了笑,正打算继续往下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眼睫毛也跟着停在半路。
半秒后它恢复了正常的掀动频率,你慢慢吐出一口气,唉唉叹叹地低声嘀咕:“啊,真是的……感觉今年什么事都撞在一起了。买房装修、奥运会、研磨退役、股权交接、游戏获奖……”
“今天,还是9月26日……”
“9月26日怎么了?”
“新良的孩子小薰,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去世的,不知道光来还记不记得。”你感觉到他的肩膀在接收到死亡相关的字眼时怔怔一愣,这具身体的呼与吸在那一轮次的吐息中交替得格外慎重,肌肉绷直又不动声色地放松,你就知道心软的光来一定记得那个才长了八颗牙的小萝卜头,哪怕是过去仅有一面之缘的相逢,时隔一年重新提起的死亡仍旧是个沉重的字眼。
“所以今天让他上台发言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啊!”你故作轻松地笑笑,用欢脱的语气冲散空气里盘踞着的凝重。
“什么啊。”光来的声音起了点刻意的毛边,尽管他努力说得自然,但这段吐槽的语音语调在你听来还是比平时绷得更紧,“新良不是技术人员吗?你和孤爪两个人又偷懒是吧?”
“哪有,本来一开始就是准备打算让他发言的。”你接过他递出来的话头,继续说,“当初,我问他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游戏,以为他会像标准阿宅那样情绪激动地列举西幻网游的优点,但是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对我说——「因为我在梦里见过史诗」。那算什么啊,太中二了吧,可他又说得那么正经,正经到我都在想「啊,搞不好这家伙是认真的」了。”
“你别告诉我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你买下了他的游戏。”
“倒也不是就因为他说了这句话……”你慢吞吞地往外挤话,“不过确实在这句话后我就开始跟他谈收购了……”
“有什么差别啊我请问?”
“嗯……还有别的原因啦……”
“比如?”
“……他的小破公寓里囤了一箱酱油拉面调味料包。”
“?”
“还有……空调坏了但他还是开了一个夏天的冷气。”你想到那场面就忍不住笑,“真的很热啊,他当时又那么缺钱,结果就把钱花在坏掉的冷气上,怎么想都太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们那个破公司到底都聚集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光来无语地进行吐槽。
是啊,真够奇怪的对吧。你笑弯眼睛,靠在他的颈边继续絮絮叨叨,说起你和新良针对那只停留在阳台上的绿豆眼小鸟展开的无聊讨论,说起你们启动的WSD异世界登录企划,说起契合罗城北区铁匠铺新降生的婴儿Koru、南区经营咖啡店的Mira夫妇,说起颁奖典礼上新良交托的信任与感恩。
那份锁着鲜的郑重在早秋微凉的风里慢慢化开,被轻声细语托着来回晃悠,像潺潺流过的小溪。
星海光来的耳朵总是收纳着这种声音。
光来牌摇摇椅不知何时接上了电源,肩膀托着脑袋,又用比你宽上许多的臂弯和胸膛接住另一具身体的重量就那样安安静静又慢慢悠悠地左右摇晃起来,没什么固定的节律。
他脚抵地板支撑轴芯盛着你的时候,大腿好像在说你最近瘦了。
疫情总让人感觉时间放慢了流速,但白天与黑夜川流不息地交替,推搡着生活永远往前迈步。
天天不是忙这就是忙那,为了什么鸟的建模细节加班到深夜,一问又发现只是几只连名字都没有、任务链都不参与的背景板npc,星海光来撇撇嘴,心里发出一声冷哼,这你不瘦谁瘦?你不瘦才有鬼了!
你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一句话拆分成两截儿,又在他耳边退化成很轻的呢喃。
早起时被迫拧直的意识在酒精的催化下慢慢放松警惕,光来衣服上黏着的洗衣粉的味道顺着他应声的鼻音钻进你的身体。
血管想睡了,眼皮渐渐变沉,睫毛扇着扇着放弃了抵抗,最后停留在你记忆的,是落地窗外伸入天空的一小截儿槐树的枝条。
它在东京的秋意里泛黄,那季节性的色彩变换让你在迷迷蒙蒙间仿佛看见了长野。
窝在脖颈里的脑袋就这样渐渐安静下来,捏着自己领口的手松开了五指、只是那么虚虚握着布料的边。
星海光来停下动作幅度很小地侧过头,目光在你安稳合拢的眼皮上轻轻降落。
搞什么啊,还真睡着了。
明明说了只能赖十分钟的好吗,又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不爽的眉毛坠下去压着眯起来的眼睛,但到底没有把你叫醒。
耷拉在领口边缘的手被另一只手解下放进怀里,再勾着膝弯扶着肩把你抱起来转移阵地,他原本打算直接去卧室,但随着裙摆在半空中一荡触上小腿,他又转瞬间改变了想法。
哼,一罐啤酒能有什么催眠功效,这么困还不是因为睡眠不足。
睡沙发不舒服?哈,他才不要替某个大晚上熬夜不睡觉打联机游戏的家伙考虑得那么周到。
他臭着脸把你在沙发上放下来,又臭着脸把分离的裙瓣拨回来合拢盖住腿,到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某人咬着牙盯着你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去卧室里拿了绒毯出来。
抖开盖上去,露在外面的脚要塞进去,手倒是可以放在外面,这件事星海光来做得很熟练。从骂骂咧咧的抗议,到看不下去的妥协,再到放弃挣扎的认命,在这条薄薄的绒毯上走过的历程就是他早已完蛋的人生。
掖完被角,沙发垫微微下陷的重量却没有变。
他垂着眼,坐在那看了你很久。
视线顺着重力落下去,端详锁骨窝里卧着的一小团阴影和俘获歪斜吊坠的小凹。
想你和孤爪颜色成套的裙角,想你故意躲在布丁脑袋后面装不认识他的样子,想新良他们散落在人群里的起哄声和看到你不情不愿瘪着嘴巴却老老实实扑到他肩上时震惊的眼神。
他想了多久?
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分钟?
谁知道。
这个时候长野应该已经开始变色,但东京单调乏味的秋天到处都是层出不穷的绿调。
绿荫之上,自西伯利亚呼啸而来的北风掠过野雀的尾羽,在东京拥挤的秋意里擦响一串尖细的颤音,那微弱的声音被冷空气卷落下沉,坠入来往穿梭的人流。
没有人知道在自己耳边路过的风也以同样的方式参与过鸟的呼吸。
就像此刻的梦境之外,延展着一段你永远不会拥有记忆的空白。
风被隔在窗外,万物都很安静。这个属于他和你的小小世界沉默着,绒毯下起伏的胸口应和睫毛的节拍,一下,两下,如同潮汐。
呼吸发出的轻响深深浅浅,仿佛在这段无人可及的时间里和他的心跳声达成了诡异的同频。
除了星海光来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在十八岁黯淡的黄昏里攥住过某样东西。
比注定完蛋更糟糕的是无药可救,是这么说的吧?
从落地窗内往外看到的天空比体育馆的小扁窗更为广阔,但和整个世界相比呢,一个人,两个人,都是渺小得不能更渺小的存在。
蹲在电缆线上排排坐晒太阳的鸟雀不会在意绿荫下的秋天,它们偶尔仰头,衔一口供氧的风,看天边积云缓缓飘来,遮住槐树蜕皮的芽尖。
那片阴影关掉太阳,越过它们不曾计数的公寓楼小小的落地窗,横倒在昏暗密室里沙发的脊背上。
它们看到属于人类的黄绿色的眼睛在某一刻掩下去,看到睫毛在弯腰,看到黑色的阴影在向更大的阴影沉没。
云很快路过,阴影一触即分,世界还和它来之前一样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