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确实不太习惯。”左金谷诚恳地说,“习惯之后觉得还好。”
左金谷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想自己做饭,他想当新一代的家庭掌勺人。但在厨房设备连续出故障三次之后,迫于父母的压力,左金谷放弃了这块阵地。
到了大学,面对崭新的厨房,怀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左金谷又产生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梦想……
修理小队拎着工具箱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住一楼的老教授出门遛弯。教授跟他们聊了两句,目送他们上楼,转身就打电话给招生办,说他怀疑隔壁学校使阴招抢学生。
他们派出的罪犯,肯定是打着蹭课蹭讲座的名义溜进来的。溜进来之后,罪犯立刻改道教师小区,偷偷上楼,偷偷撬锁,偷偷给新灶台换上特别脆的零件,这才造成了这场尴尬的事故。
为了降低学生对学校的印象分,提高挖人的成功率,竟做出如此鸡鸣狗盗偷鸡摸狗之事。隔壁学校的招生办怎么这么坏啊!
老教授气急败坏,招生办也气急败坏。但可能是因为被过于浓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两方始终都没有提查监控抓罪犯这件事。
挂断电话之后,教授上楼招呼左金谷去他家吃饭。正是这次机会,让左金谷……
“停停停!”饕餮不赞同地说,“你的回忆怎么会是全知视角啊?一点都不科学。”
“他后来自己跟我说的。”左金谷停顿了一下,“大概两年以后吧。我觉得这样讲更有趣一些……如果你不想听这些铺垫,我直接说重点也行。”
“想听的,想听的。”饕餮说,“晚餐还有多久送到呀?你可千万别讲不完,故事只听一半会影响食欲的。”
“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那你快接着说。”
“吃饭的时候,他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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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过程中,老教授随口关心了一下左金谷的学业,意外地发现自己捡到一个好苗子。能考上这所学校的自然都是成绩优秀的孩子,但即使是和那些好学生比,左金谷表现出的优秀也优秀得有点邪门。
这固然值得高兴,但喜悦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就变成“天上真的会掉这种馅饼吗”的忧虑了。很多次,在教授问“这你怎么也知道”的时候,心中甚至闪过一丝怀疑:这会不会是一种新型诈骗手段,专门骗我这种十几年没收过学生的老年人?
教授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就算是陷阱也要先跳进去看看成色。他安排左金谷从明天开始就带着课本去他的实验室,虽然左金谷对大学专业课的内容相当熟悉,但教授还是想自己教一遍。
一个暑假下来,教授确认自己没被诈骗,乐呵呵地让左金谷尽量推掉和学习无关的事,如果没课也没其他的事要做,就去实验室待着。左金谷知道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是真的想培养自己,心存感激,虽然辛苦得难以坚持,但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实际上,在教授的要求下,他后来连专业课都没去上过几次。可能是因为院长是他未来的师兄吧,系里对他翘课去上一对一私教课的行为大开绿灯,甚至鼓励有加。
大二结束前,学校通过了左金谷提交的,提前毕业加直博的申请。大学的第三年,在同学们准备保研、考研、出国的时候,左金谷已经在熟悉的实验室开始了自己的博士生涯。
老教授,或者说老院士,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收获了一个天赋过人、精力充沛、踏实能干、绝不自傲的——甚至有点自卑——关门弟子。
学业压力骤降,也不急着毕业,左金谷突然多了好多时间。他在老师那挑了个合适的横向,准备先歇一段时间再继续拼搏。
“横向是什么?”饕餮问。
“可以理解为……外快?”左金谷说,“一些外面公司的项目,相比我老师的研究简单得多。”
“喔喔。”饕餮半懂不懂地应答。
左金谷做实验当然少不了波折。在一次机器故障导致样品报废,关键试剂暂时无法补充的小事故之后,左金谷迫于无奈收获了半个月假期。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他试着做了一些平替版试剂——当然没有成功。但这半个月的休息时间让左金谷养成了在实验室帮忙,抽空配点失败试剂,帮忙,抽空配点失败试剂,帮忙……的行动惯性。
九个月后,当初的横向早就做完了,但左金谷还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配试剂。制备流程设计了一个又一个,模型重做了三次,数据导了一批又一批……教授前前后后给他批了相当多的经费——说出具体数字就会有人报警的那种多——却只收获了一些废品,以及一大堆未来可期的数据。
即便如此,教授每天看到他还是面带微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如果左金谷有去隔壁课题组串门或者打听八卦的习惯,就会发现,那边的人都尊称他的导师为“梦中情导”。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个阴沉的雨天,左金谷终于配出一支似乎和原版差不太多的试剂。说似乎是因为,他直觉自己手上这个更靠谱一点。
左金谷茫然地盯着试管思考了一会儿,又去找老师申请了一批材料。看他做了这么久,老教授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原试剂的制备工艺——和左金谷手上那个完全不搭边。但因为经费实在多,再加上如果是以培养下一代学科带头人为目的,让他体验不同的科研经历也很重要,所以还是给他批了经费。
左金谷不知道老师在想什么,还以为老师也觉得这个试剂很行,于是更有干劲了。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信任,仅仅只是溺爱而已。
那时,左金谷能敏锐地察觉到“被看重”,却难以体会“被溺爱”是什么滋味。对他来说,太晚碰到的溺爱太过陌生,陌生得难以辨认,陌生到他错以为那只是一种更温情的看重。
经过两个月的反复验证,左金谷发现,如果用自己的试剂替换原试剂,再根据之前的失败研究微调一部分实验步骤,最终有效生成物的浓度会直接提高30%。
左金谷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当他拿着实验结果去找老师,老师跟他说“你下半辈子不用愁了”,他也一度不能理解老师在说什么。
每年几十亿的市场,升级但没有提高成本的制备流程,打破垄断的关键试剂,强硬的学术背景……他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左金谷在那个当下只想着“啊,结束了”,以及摸鱼项目没了得再找一个。
两小时后,他跟着老师到达餐厅包厢,熟练且鬼鬼祟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装作是酒。没想到冒雨赶来的公司代表来得比预计时间早很多,刚来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但没等教授开口,代表立刻给他找了个“酒精过敏”的台阶,还把预订的酒全换成了饮料。
左金谷在思考“他为什么讨好我”这个问题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老师那句“下半辈子不用愁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类似这样……”左金谷止住话头,想了想该怎么概括,又继续平静地说,“能让人财务自由的‘小技术’,我有好几个。”
“这也太——酷了吧!”
饕餮兴奋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那你岂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
“应该……吧。”左金谷不确定地说,“我对‘吃’没什么研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食物都能用钱买到。”我对食品安全倒是研究颇深,他莫名地笑了一声,没把这半句话说出口。
“这个我懂!”饕餮主动请缨,“我可以带你去觅食,你买单就好。”
和一个人类看不到的家伙出去觅食吗?左金谷有点不能想象那个画面。
“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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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分钟后,两个餐厅外派员工拎着四个大保温箱按响门铃。这家店的外送服务没有接入平台,这些家养外卖员和保温箱都是老员工,等左金谷把饭菜都端走,他们还要手牵手一起回去的。
左金谷把准备好的饮料递给餐厅员工,婉拒了他们提出的帮忙端菜的建议,自己来来回回地搬运食物。饭菜都装在包装盒里,摞成一摞,就算左金谷现在只有一只手方便,一趟也能端四五道菜。
“哇,我真的可以吃这么多菜吗!”
左金谷微微张口,想起其他人听不到这个神秘生物的声音又闭上嘴。他走到客厅,把保温盒放在桌上,指着第一次搬过来的盒子,“那边有餐具,如果你想,现在开始吃也可以。”
说完他就转身继续端菜去了。走到玄关,左金谷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摞保温盒,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热情的声音。
“我也来帮忙!”
左金谷回头,惊讶地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留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规矩地扎了个马尾。淡金色的眼睛神采飞扬,明明看起来和人类的金眸一模一样,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更有神,更危险。
他身上有种讨人喜欢的稚气,但又同时存在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望而却步。不管他表现得多么热情,都始终可敬,可畏,不可亲。
看到他快步走过来,左金谷心脏狂跳。此时此刻,左金谷感受到的是一种来自大地,来自血脉,来自本能的呼唤,好像距离此地几千里外的边疆沙砾都在这个刹那扯着嗓子冲他大喊:
这是饕餮。是真龙之子,是华夏之神。
“喂!”饕餮伸出右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你怎么会在吃饭前发呆呀?”
“我……”
“就算发呆也不能挡路!”大餐近在眼前,饕餮完全不想停下聊天。他轻轻把左金谷推到一旁,自己端着包装盒跑来跑去。
左金谷倚在墙边看饕餮忙前忙后,像在看一个自己常常梦想、时时憧憬的奇迹。一个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仍不敢相信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