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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路公交的行驶路线主要包括大学城附近的社区、几所大学,以及靠近市中心的一条商业街,左金谷上下班都坐这趟车。
他不敢乘坐人太少的交通工具。
今天,他忙到晚上才能回家,好不容易赶上末班车,却发现往常人挤人的公交座位都没坐满。一路上,乘客陆陆续续下车,却不见谁上来。倒数第二站是个大型社区,过了那一站,车上就只剩他和另一个乘客了。
眼见人少成这样,左金谷不停在心里祈祷: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可还是出了爆胎这种意外。命运从不理会他的祈祷。
“对不起王叔,都是因为我才……”公交车旁,左金谷一边帮司机搬新轮胎一边道歉。
“小金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这司机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闻言只是笑着说道:“这个轮胎用好久了,就算今天不坏,下个月也得把它换掉的。”
左金谷抿紧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回话。他上前两步,从司机的工具箱里拿出手套戴好,又拿出其他工具,轻车熟路地开始换轮胎。
左金谷显然不会去考驾照。但这显然也不是左金谷第一次换轮胎。
司机王叔在旁边看着,硬是无处插手。
“你继续这样搞,人家修车铺的伙计都要失业啦!”
“我不会修车。”左金谷说。
“谁跟你说修车!我是说,你这样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总有一天会承担不住,精神也会崩溃的!”
左金谷立好千斤顶,把坏掉的轮胎卸下来放在一旁,发出“砰”的一声。“不会有那一天。”
“我是叫你不要想这么多!”王叔气急。
“车爆胎你觉得是你的错,路灯坏了你觉得是因为你住在附近,上个月你上班的那个公司倒闭你也觉得是你的错,就连路边的流浪狗被狗贩子抓走你都觉得是因为你前两天逗过它……”
王叔在左金谷右边念叨完,又踱步到他左边念叨:“这些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小金谷?难道非要所有人都一帆风顺你才能觉得自己没错?”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左金谷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他的话。
王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二十多年来,他已经劝过左金谷不知道多少次了。也许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事人想不开,别人说再多都没用。
过了一会儿,左金谷把手套摘下放进工具箱,站起身,“换好了。”
“你……”王叔望着他脚步不停地去放工具箱,又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左金谷走回来,今天晚上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王叔,你开车回去吧,我在这边还有点事。”
“这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儿啊?”
“刚刚公司给我发了封邮件……”左金谷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行行行,那我自己回去。”王叔对他找工作的速度接受良好。以他的履历,在一家公司倒闭之后很快找到另一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叔绕到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透过车窗跟左金谷挥了挥手,在左金谷的同款告别动作中发动公交离开。
左金谷站在路旁,目送公交慢慢移出自己的视野,抬脚往同个方向走去。他才入职不到一个月,手上没有既重要又紧急的项目,公司也没有黑心到这么晚还想压榨他让他加班,更不会在下班之后给他发邮件,左金谷只是不想再坐那辆车了。
左金谷一边走一边想:只要我不在,车一定能平安到站。
他为此荒唐可笑地放心了。
霓虹织就的繁华停在市中心,城郊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又迅速归于岑寂。满月挂在天边看他,照出一条长长的、漂亮的影子。沥青路面萤火虫般闪亮。左金谷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心无旁骛地往前走,一步一步丈量寂静。
他怕稍微停下脚步就会想起:去年一阵狂风暴雨,把整条街的窗玻璃震碎,也是在这样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