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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花花绿绿的童话书上,是关于一千零一夜的寓言注脚。年幼的柳婳坐在爷爷腿上,就着拼音读起故事。
“……她的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残暴的国王终于被感动,决定不再杀掉任何无辜女孩,从此与她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与柳婳所听过的无数个睡前故事没有什么不同——
为驯服暴君、拯救被迫害的千千万万女子,女主角深入虎穴嫁给国王,每晚讲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令国王的施暴日期延迟了一天又一天,最后用她的智慧与胆魄,感化了暴君。
柳婳曾经对这个结局存疑,她问爷爷,“如果国王没有被打动,还是把女主杀了呢。”
爷爷说:“没有这种如果。”
只存在于寓言童话里的圆满结局,对于出自书香门第、永远被栽种在温室里的柳婳而言,像是纯白世界里的一种圭臬。
直到二十岁的一堂书法课后,她撞见文质彬彬的俞教授,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猥亵学生。
准确来说,在柳婳当时的认知里,或许这并不足够称为“猥亵”。那个俊秀文弱的男孩看上去并不抗拒,甚至表现出些许主动。
后来,那位男同学在“惊龙杯”书画赛里如一匹黑马拔得头筹,作品装裱在院系展馆里声名鹊起。
可书法学院向来有“天才魔咒”一说。不久后,对方被传出确诊抑郁,精神状态崩溃,甚至有严重自/虐倾向,很快就如流星般转瞬即逝,休学没了动静。
然而书法界的天才数不胜数,有一个珠沉璧碎就有一个新起之秀。那位男同学陨落后,又有其他的学生拿着满贯的荣誉崭露头角。
或许一切早有端倪。关于学院里令人唏嘘的“天才魔咒”,柳婳原本并没有过多关心。直到她在俞庭树的名师公开课上,遇到了一位带着相机与录音笔的新闻系学姐。
“我当时调查了书法学院的‘天才魔咒’有段时间了,也收集了很多由种种原因陨落的天才学生。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很好找,都曾受过俞庭树的指导,并获得过很多专业奖项。”
徐明秋回忆说。
那堂公开课几乎聚集了书法学院所有的学生,也是徐明秋收集证据的重要机会。没想到,却让她借此认识了与此事毫不相关的柳婳。
而得知俞教授的丑闻事件,像是一种摧毁性的风暴,完全颠覆了柳婳二十年来循规蹈矩的顺遂人生。
——徐明秋手里的镜头仿佛是一柄破开她温室保护罩的钝刀,每摁下快门的一声,都好像将柳婳从未了解过的世界阴暗面推得更近。
“乍一听确实没人会信……俞庭树待人亲和、德高望重,这让别人怎么能相信他是一个会对自己的学生下手的魔鬼。”
毕竟起初,柳婳也是不相信的。
但“天才魔咒”的悲剧仍在持续发生。大概是抱着某种求真的试探心态,柳婳重新联系了徐明秋。
她以为她能够帮上什么忙——柳家的名门背景,优秀的才华素养,柳婳认为就算是目的败露,俞庭树或许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于是,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女主角,柳婳决定深入虎穴,试图探明真相、并拯救那些被迫害的学生。
“所以我主动选了俞庭树的作品指导,在他身边呆了一整个学年。”
柳婳说,“这就是我的目的。”
应烛予沉吟片刻,问她:“俞庭树也对你下手了吗?”
闻言,柳婳笑了一下,淡淡道:“也算是吧,我亲眼目睹了他精神控制学生的全过程。可当时的我真以为自己能像童话故事的女主角那样,把暴君感化成功呢。”
她当然没有成功,甚至险些死在自己的第一千零一夜。
幸好徐明秋将她从被操控的漩涡里拉了出来,让她没能成为那只温水里毫无挣扎被煮熟的青蛙。
“我也试过揭露俞庭树的罪行,然而证据及相关新闻很快就被封锁了。”
柳婳继续道:“并且由于那次的举报人是我,所以闹得动静不算小,我的学姐也因为‘对教授名誉有损’而被退学了。”
讲述到这里,柳婳有些愧疚地轻叹一声,“都怪我。虽然我知道我这么做没有错。”
这个话题不太轻松,应烛予没说话。而一旁的徐明秋只是温温柔柔地笑,“我说过多少次了,追求真相怎么会有错,而代价只是被退学已经很微不足道了。”
“可是这样的牺牲也没换来真相。”
距离俞庭树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柳婳还是很难甘心,“我还记得举报失败后,公布处分的那天,我回到家,想跟爷爷诉苦讨个公道,结果没想到竟然在后院看到了俞庭树。”
——最疼她的爷爷在跟俞庭树喝着茶笑得开心,两人似乎相谈甚欢,当看见她回家的时候,爷爷还招呼她和俞庭树问好。
从那一刻起,柳婳觉得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她以为她已经有足够的底牌,却发现她不过也是别人手里的底牌,她哪里也逃不出去。
“这就是我的隐情,也是我的诉求。”
柳婳说,“所以怎么处理跟俞庭树的合作由你,我确实无权干涉。但如果你选择跟他同流合污,那么我会退出这次的艺术馆项目。”
应烛予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这个故事比一千零一夜更残酷。”
“要是不残酷,我又怎么想得起跟你合作去争夺权利,或许现在还当着温良贤淑的联姻工具呢。”
柳婳轻轻挑眉,语气不悦,“别兜圈子,你想听的我都说了。应烛予,你的诚意在哪。”
闻言,应烛予笑:“我这个人还是拎得清轻重的,何况俞庭树存在这么大的问题,就算绑定了新艺术馆,也算是埋了一颗爆发丑闻的定时炸/弹。”
倒不如直接联合柳婳,彻底让俞庭树倒台,再造势收容其学生的书画作品入驻艺术馆。毕竟相比起正向的宣传,负面丑闻更能吸引住大众的眼球。
更重要的,是借俞庭树之手,抓住应霆的把柄。
应烛予心里有数。
跟柳婳谈拢后,他跟徐明秋也交换了联系方式。
不过柳婳显然很忌惮俞庭树,再三叮嘱他,“最好别单独和俞庭树约见,他下手的对象里,漂亮的男性远远多于女孩,所以最好多安排几个人保护你。”
应烛予回她:“我会多注意的。”
所以将这件剑走偏锋的事告诉靳起,倒也无可厚非。
尽管应烛予起初并没有想利用靳起做什么的打算。
当然,如果真是想做什么,可能是在这么一个难眠又无趣的雨夜,跟对方一起做个爱。
而听完他转述的这些,靳起沉默着没有说话,搂在他肩背上的手掌却仿佛更用力了几分。
应烛予动了动胳膊,鼻翼闷出薄汗,“怎么了?”
靳起垂下脸,鼻息如轻叹般绵长又温热,半晌才闷声道:“……这种人渣竟然还能为非作歹这么久。”
应烛予顿了顿,侧过脸枕在靳起的肩膀上,“嗯”了一声。
善良的小狗。
好像总是真诚又感性,会为别人的不幸遭遇而忿忿不平。
“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