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被无数学员误伤过,就是没被哪个学员打伤过,你家那个艺人深藏不露啊,我觉得她根本就不用我教了。”
武指坐在病床边,脸色不太好看。
陆行止客客气气地又道了一次歉:“您要求什么样的赔偿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武指既没说赔偿的事,也没说自己有什么意愿,跟陆行止扯了几句伤情,就让陆行止先回去了。
陆行止知道他多半是想把这事当作余温的黑料出给狗仔,看狗仔出什么价,好跟他们要封口费,于是出去后就让人盯着了。
加封口费无所谓,就怕武指真出给狗仔。
陆行止做完这一切,回到了车上。
朱颜正在给余安的手腕冰敷。
陆行止:“严重吗?”
朱颜:“就是扭伤。”
陆行止看向余安,料到她大概率不会搭理自己,就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对武指动手。
可能这就是边缘型人格吧。
带来的东西除了麻烦以外,什么都没有。
余安将自己的手从冰袋下抽了出来。
朱颜按住她,皱眉:“会肿的。”
余安:“不会。”
朱颜:“……虽然我现在是助理,但我好歹做过医生。”
余安抬眸:“虽然我没做过医生,但我没少扭伤过,这副身体,我比你更清楚,耐造得很。”
朱颜沉默半晌,不再勉强。
陆行止却不愿意由着她:“余温接下来还要参加武训,她有戏要拍的。”
余安自顾自地闭上了眼。
陆行止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时候这种气人的劲,余温和余安简直如出一辙。
——下次不要在傍晚出来。
余安忍着全身的疼痛,将这张纸团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纸的旁边还摆着余温留给她的饭。
她其实不用吃。
她和余温共用一具身体,余温饱了,她就饱了。
但余温每次都会给她留。
她将卧室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那条缝隙,看向躺在沙发上打鼾的余海。
难闻的酒气通过缝隙张牙舞爪地扑来,让人作呕。
余安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一会,忽然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直接走到了余海的身边,目光落到了余海的脸上,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几分钟后,余安走到一旁的橱柜,拿出了一瓶调好的驱鼠药。
她将驱鼠药倒进了杯子里,然后走到余海面前,拍了拍余海的肩膀。
余海一开始睡得沉,没醒。
余安便推倒了窗台上的水杯。
水杯砸到了余海的脸上,直接把人砸醒了。
余海痛叫一声,像条案板上的鱼一样扑腾了起来。
余安就站在他脚边,瘦瘦小小的一团,余海没看见她,恼怒地将水杯丢开,保持着坐姿没动,垂下头,像是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看样子实在醉得厉害。
“爸爸。”
余海含混着嗯了一声。
余安将手中盛着药的杯子递过去:“喝水。”
余海接过杯子就往嘴里递,但当他递到嘴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把杯子拿远了,睁开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冷冷地说:“水怎么是这个色儿?”
余安面不改色:“是饮料。”
“老子酒都不敢喝好的,你还买这猴尿。”
余海嘟囔着,却又将水杯递到了嘴边。
他这会正渴。
然而他这次依旧没能成功疏解干燥。
陈庭谢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水杯,她背对着余海,青紫交错的脸上眼睛瞪得极大,她低着头,如果不是那副震惊恐惧的表情,这副尊容会让她看起来像个索命的女鬼。
余海在她身后吼起来:“干什么!”
陈庭谢微微转头:“小孩子的饮料,你喝什么,谁知道她是不是过家家混了颜料,我给你倒热水。”
她转头去倒水。
余海这会也恢复了些神志,他捏着余安的下巴晃了晃,脸上带着笑容,是那种父亲和孩子开玩笑时,会带上的笑容:“拿着兑了颜料的水给你爹喝,怎么,想毒死你爹啊?”
余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颜料。”
余海:“嗯?”
“你快喝吧!”陈庭谢跑过来打断了她们,将一杯水塞进余海手里:“喝完了我再给你倒。”
余海喝了几杯水又睡了。
陈庭谢用了极大的力气攥住余安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卧室。
卧室门是没有锁的,她靠着门,俯视着余安,表情既悲痛又恼怒,将声音压到最低:“你在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余安垂着眸。
这是她不想搭理人时常做的动作。
陈庭谢盯着她看了许久,不知为什么,说了一句:“你是他生的,所以会像他是吗?”
余安想起刚才自己细细打量过的余海的面容。
余海鼻翼上有一颗小痣,和她唇下的那颗痣颜色形状都一样。
而她唇下那颗红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余安说:“我觉得是。”
陈庭谢泪流满面,她缓缓蹲下去,捂着脸,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呜咽着,像一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就被抛下的小兽。
那副模样,谁看了都能感觉到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无助。
她只哭了一会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温柔地将余安揽进怀里,拾起余温的手腕,轻轻揉了揉自己刚刚钳制过的地方。
“他是你爸爸,”陈庭谢说:“再怎么样,他都是你爸爸,他会养你,供你读书上学,他就是比别的爸爸坏了点。”
余安不吭声。
陈庭谢试探着看了看她的神情。
于是她就看到了余安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和余海每次要打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陈庭谢一顿,下意识地将余安推出了自己的怀抱。
余安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青青紫紫的腹部,依旧用那道眼神看着她:“你揉错地方了,我只有这疼。”
那一刻,陈庭谢觉得自己身在地狱。
地狱里有一大一小两只恶鬼。
那只小鬼经常会为了保护她,和大鬼搏斗。
哪怕她根本打不过,哪怕她也会变得遍体鳞伤。
陈庭谢在逃离地狱的时候,没有带走那只小鬼。
因为地狱是小鬼的家,而她,也不懂得怎么养育一只,连她自己都害怕的鬼。
后来她在人间也过的不好,她便又想起了小鬼。
那似乎是唯一,会绝对保护她,站在她这边的存在。
“你这扭伤,竟然养了四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身体素质不错啊。”
余温:“还行。”
“但还是要避免提重物和频繁活动,像你说的那个训练每天要注意时间和幅度……”
余温记好注意事项,戴好口罩帽子,和朱颜一起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朱颜:“我去开车,你从被服运输间下。”
“嗯。”
被服运输间外面正对着地下停车场的门口,此时停车场外面刚停了一辆车,一位医生正站在路上在和司机说话。
余温注意到这辆车是因为那是一辆卡宴Turbo GT,和程絮车库里的那辆长得一模一样。
余温扒下墨镜,看了眼车牌。
没错,就是程絮那辆。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疑惑,为什么程絮没有在程氏的医院里,而是在这。
既然看见了,那不打声招呼是说不过去的。
余温朝卡宴的方向走去。
在她走到车后时,卡宴刚好将她的身形挡住,她听到了程絮和医生的谈话内容。
“一定要抱有希望。”
程絮说了句什么,余温没太听清。
那名医生叹了一口气:“是别的都还好,胰腺癌发现晚,发展快,现在已经有了肝部转移,的确不好处理。”
程絮:“不如直接告诉我还剩多长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医生:“这,这都不好说。”
“告诉我像我这种情况的最短存活期就够了,”程絮的声音依旧如她平日一般平淡理智:“我没有自暴自弃,你照实说,我需要一个期限。”
“……三个月。”
余温站在车后没有动。
有些事情只要不傻,几句话就能听明白。
但余温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思路错了。
是她惯性思维了。
医生走了。
余温摸了摸兜,摸到了手机,又没想到自己要手机干什么,于是拿着手机,往前走了几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程絮看到她后很明显一愣,然后面色如常地问:“被人认出来了?”
余温没说话。
程絮便启动了车:“把你送到哪?”
余温:“医院。”
程絮:“哪个医院?”
余温:“你过几天会住的医院。”
她话说的平静,引发的气氛也很平静,平静到让人窒息。
程絮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将车开出了医院。
这期间,余温一直在用余光打量程絮。
上次她就看出程絮瘦了,这次更是瘦得厉害,穿着平时的衣服,却像穿了一只麻袋,将她整个人兜在了里面,除此之外,面色也有些发黄。
怎么会有人一个月就能变这么多?
程絮率先打破了沉寂:“正好,我有些打算想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