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我了吗?”他沾着药汤的手指在桌面划出歪斜字迹,褐色药汁像干涸的血迹蜿蜒而下。每道笔画都在颤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些笔画支离破碎。
羲和胸口发紧。她伸手想握住那只痉挛的手,却在触及前被猛地躲开。承夔整个人向后缩进阴影里,烛光只能照见他咬出血痕的下唇。
“孤落城太危险了。”她放软声调,像在哄受惊的幼兽,“客栈老板会照顾好你,我...”
“骗人。”沙哑的嗓音像粗粝的砂纸。承夔突然扯出个惨淡的笑,“你...不会回来了。”
“我......”羲和犹豫道。
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羲和看见他眼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种她熟悉的温顺驯服正在迅速崩解。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银铃,却摸了个空——昨夜刚为承夔系在了窗棂上驱噩梦。
“我当然会...”
“咔!”
青瓷花瓶在承夔脚边炸开时,羲和才注意到他何时离开了座位。飞溅的瓷片划过他裸露的脚踝,立刻渗出细密的血珠,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承夔!”她厉声喝道,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如坠冰窟——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可怕的、濒死小动物般的绝望。
他弯腰拾起一片锋利的碎瓷。月光在刃口凝成一道冷冽的银线,正对着自己脖颈上尚未痊愈的旧伤。羲和这才发现他手腕内侧早已布满细小的划痕,新旧交错像张扭曲的蛛网。
“要走,就把命还你。”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甚至因为嗓子初愈带着沙哑的痛苦,可手上力道却让那道旧伤重新渗出血珠。殷红的血线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滴在满地碎瓷上,像撒了一地的红珊瑚。
羲和呼吸停滞了。她见过承夔发病时的模样,却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他骨子里的疯劲。那个总跟在她身后、为她熬药暖手的少年,此刻眼里燃烧着令人心惊的偏执。
“放下。”她向前迈步,声音绷得发颤,“你知道我最恨人威胁。”
瓷片又深入半分。承夔突然笑了,染血的虎牙在月光下闪着森白的光:“我知道...你救我是可怜我。”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前襟,“可我要的...从来不是可怜。”
一滴汗从羲和鬓角滑落。她看着承夔颤抖不止的手——那只曾为她绾发煮茶的手,现在正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血肉。某种比愤怒更尖锐的情绪刺穿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站不稳。
“够了!”银光闪过,束发的绸带应声而断。羲和徒手握住那片染血的瓷刃,温热的液体立刻从她指缝溢出,"我带你走...我带你走还不行吗!"
承夔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松开瓷片的样子像个突然被赦免的死囚,整个人脱力般向前栽倒。羲和接住他时,摸到一手的冷汗与鲜血,还有他后背蝴蝶骨剧烈的震颤。
“为什么...”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手指死死按着他流血的伤口,“为什么要这样?”
承夔把脸埋进她肩窝,滚烫的泪水混着血腥气渗入衣料。他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手指攥紧她背后的衣料,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因为...”带着哭腔的气音拂过她耳畔,“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窗外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惊起檐下一窝夜雀。羲和望着怀中哭到脱力的青年,突然意识到某种比瓷刃更锋利的东西,已经深深扎进他们共同的命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