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惨惨的绿光下,它也仍然泛着蔷薇花般层层叠叠、殷红娇艳的明光,正如美人春睡时,颊上那抹动人的晕红。
比起一把用来杀人的剑,它更像是件未开刃的礼器,或是被用来讨女人欢心的漂亮小玩意。
但水墨知道,它的的确确是公子羽的佩剑,上次他们曾在黑暗中交手,她记得这把剑的模样,只是没有光,她没能分辨出剑身的颜色。
现在看到了,倒有些惊讶,水墨自己只喜欢漆黑无光的刀锋,一直用朴实无华的墨刀。
想不到他倒是挺爱美……水墨哼了一声,可惜,再漂亮的剑,今天在她手上都得倒霉。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
她可舍不得用自己的刀生砍精铁,就让“公子羽”的蔷薇剑代劳吧!
明明还未脱困,水墨却已大笑起来,只听笑声中一道沉重又剧烈的轰鸣,她已毫无保留地挥剑,斩向面前的牢笼!
一次又一次,精铁在质地更精纯的剑锋下,发出凄厉的惨叫,火花绽放闪耀,时而照亮一张艳若桃李的笑脸,她的神情既美,又极尽乖戾疯狂。
通通都去死!
巨大的力道让她手腕酸痛,虎口剧震,剑锋入铁越来越深,她轻轻抿起嘴唇,越是挥剑,便越发笑得娇怯动人,羞涩甜美。
她正在全力脱困,而楚留香呢?
楚留香当然也在这片地宫中,正不由自主地旁观着公子羽那群下属。
他微皱着眉,听那淡淡的讥嘲声圈着他们,重重环绕,如同无形的枷锁。
惜花婆婆大怒,“谁在装神弄鬼?”她拐杖用力一点地,整个人猎鹰般飞身冲出,看准音源处,杖尖已带起了飒飒风声!
然而她这一去,却扑了个空,一声惨叫在她身后响起。
暗室里,谁也看不清,万长空只感到冰凉的刀锋挟带着凉意迎面逼来,他下意识掣起双剑格挡,然而那把可怕的刀,一刀比一刀更沉,他只能步步后退,他平日一向擅长以轻功短剑和人周旋,可现在这方寸斗室,他根本无力施展,也无法施展!
等到惜花婆婆回首时,他已连退了七步,最后一步,退无可退,抵住了墙壁,一刹那间,那把黑暗中的魔刀,已劈入了他双臂!皮肉连带筋骨,俱被一齐斩断!
万长空平日也算个硬汉子,可现在声音都有些变形,在颤抖,在呻吟,偏偏没人能看清楚他的惨状。
余下三人不由兔死狐悲、心有戚戚,“点灯!”徐大掌柜的突然怒喝道。
可是没有人应。
原本为他们斟酒的侍女早已倒下。
楚留香尚未想好这场变故自己是否要出面干涉,只听刺耳的刮擦声碾压着空气,漆黑的石室里,忽然又亮起了一点光——那是火星,也是刀光。
冯雷竟用自己的刀疾速擦过石桌,燃起了火星,又飞快地重燃烛光。
奇怪的是,那暗中袭击的人,竟然也没有阻止。
惜花婆婆站在角落,满脸忌惮地望着那人,眼睛已经完全锐利起来。
那人就站在石桌边,一身黑衣,一张朴实无华的脸,一把平平无奇的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不是傅红雪?”望着他,万长空跌坐在地,苦笑道。
“阁下是谁?”冯雷冷声问,“为什么要埋伏进来,暗中伤人?”
徐大掌柜不敢开口。
那人语声平淡,平淡而嘲讽,“还没有认出来吗?”他的目光在沉吟着的惜花婆婆身上一扫而过。
惜花婆婆顿时白了脸,颤声道,“阁下,莫非是‘魔刀’卫天鹰?”
卫天鹰似笑非笑,“天青如水,飞龙在天。公子羽敢和青龙会作对这么久,你们这些下属,也早该有觉悟才对。”
冯雷冷笑,傲然道,“什么魔刀,也只是偷袭的小人罢了!”
徐大掌柜连连冲冯雷打眼色,他却还是将这句话缓缓地说完了。
徐大掌柜的看看卫天鹰不辨喜怒的脸,不由擦擦额角的汗,赔笑道,“别生气,别生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们这位兄弟久未出江湖,不知阁下大名,还请莫怪、莫怪……”
惜花婆婆却白着脸打断了他,她声音略颤,眼神却十分清醒,“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青龙会的人,可不是来和我们做生意的!”
卫天鹰只是又笑了笑。
徐大掌柜的一急,刚要辩解两句,只见场上冷光一闪,冯雷一言不发,刀已挥出!
徐大掌柜的睁大了眼睛,再一偏头,惜花婆婆的杖尖,竟然也好似毒龙般一拐一钻,从另一个死角刺向卫天鹰!
这两人难得有这么协力的配合,一句话不说,竟一横斩一斜刺,封死了卫天鹰周身的躲闪变化。
徐大掌柜的虽然力弱心怯,但眼力仍在,看出已方有望,他便也不出声了,屏着气细瞧。
可是那低沉又讥嘲的笑声又徐徐地响起。
冯雷和惜花婆婆俱是头皮一麻,他们的刀身与杖尖,明明确凿击在了卫天鹰的身上,却全然未触及到实物,反而自己一时全力出手,收势不及。
徐大掌柜的又瞪大了眼睛。
如同消失了的卫天鹰,倏忽又在冯雷身后出现,“小心!”惜花婆婆一声怒喝,可此时已经无用。
冯雷只勉强回转刀身,负起刀背,扛住了卫天鹰后发先至的一道锋芒,他仍未找到喘息之机,惜花婆婆也在拼命上前回护他,可是卫天鹰更快!
此人如鬼如魅,瞬息间便有二三十道刀芒连着纵横而下,先前对付万长空,现在看来不过是逗弄,如今方才算是动了真格。
冯雷咬着牙抵抗,一颗心却往下直坠,卫天鹰即使在狂风骤雨般的连攻中,还有余力对付惜花婆婆协同掩护的拐杖,足见他们两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劲风中,烛火摇曳,但终归未曾熄灭。
熄灭了的只是冯雷眼睛里的光。
惜花婆婆已经又退回了之前那一角,戒备地看着卫天鹰。
楚留香心里也暗自叹息,但说到底,这是场黑吃黑,他一个不知内情的外人,没资格介入两方势力间的争斗。
徐大掌柜的已摸出汗巾,点头哈腰地擦着汗津津的脸,把那张铁算盘又藏回了怀里。
惜花婆婆面色灰白,眼睛里已有了某种决意。
万长空的眼睛却又亮了起来!
卫天鹰并不理谄媚的徐大掌柜,又或是意图低头的万长空,只是振衣擦了擦刀上的血,淡然道,“香帅,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也该出来了吧?”
楚留香心中一凛,心念电转间,又听万长空连连求饶,而其余几人脸色也齐齐一变,几张惊惧的面孔上,忽然带上微微的喜色。
事情似乎又出了变数,不知接下来,到底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