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收拾小弟都是挑软肉揍,舍不得他疼,虽然他也觉得严一柠说得话不够尊重,但看到这红痕还是忍不住心疼。
“要不,我去问护士要点碘酒棉花,给你消消毒?”
易和光上手在柠柠鼻梁红痕周围摸着,还没碰几下就被严一柠抓住手腕,他只以为自己动作扯着柠柠伤口了,就收回手指。
可没预想到,柠柠抬头看着自己,嗓音沙哑中带着颤音:“你说实话,这世界上有哪两种性别呢?”
易和光直觉此刻严一柠的状态有些不对,尤其那眼神,完全没有方才跟自己吵嘴时的亮光,虽是望着自己,可他只觉得空洞,好像是在放空。
“两种,男人和女人呀。怎么,你连这个都忘记了吗?”
察觉到严一柠状态不对,易和光有心说着俏皮话企图调动他的情绪:“你可是大小伙子,小男娃呀,这你都能忘呀!”
这答案从易和光嘴里说出来,严一柠就觉得自己心口里撑着那股气散了,握着易和光手腕的小手在此刻无力滑下。
男人?女人?
那他算是什么?
哦,对,刚才这人说他自己是个男人,真可笑,小哥儿怎么会是男人呢?严一柠此刻就觉得世界正在转圈圈,好疯狂。
可他还是不死心,非得要再多问两句,好像再多问几句,自己的心就能死个通透。
他低声喃喃着:“那你说,今年又是公元几几年呢?”
“1972?是1972年吧,林知青!”
易和光就算此时再迟钝,也能从严一柠的微表情与整个人的姿态中察觉出不对劲来。
刚说完又有些不确定,转头向林爱霞询问,生害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刺激到怀中人。他总觉得,自己一句没说对,自己的小弟就要撅过去了。
“是是是,没得错,现在是1972年的七月呢。”
林爱霞也察觉出不对来了,虽然严一柠此时坐得端正,但总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总不是自己刚才那一书给人打坏了吧。
1972年!
严一柠接受不了这个答案,痛苦地闭上眼,这居然还差了十多年!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离谱,离谱到他超出负荷、超出认知也接受不了。
严一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了有些面面相觑的林爱霞:“那你说,现在的领导人是谁。”
这求生之人的一眼,可让旁人有些受不住了。
看着严一柠现在有些执拗地状态,林爱霞后悔呀,自己逞一时之气砸什么病人,这下好了,人咋瞅着更严重了。
迟迟等不到回复的严一柠,冥冥之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他就是不死心,非要得到旁人的一锤落定才肯死心,带着哭腔地重复:“你倒是告诉我呀!谁是现在的领导人呢?”
这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林爱霞只能和易和光对视一眼后,颇为谨慎地回答:“东方红呀,严知青,就是书里头的东方红呀。”
东方红?东方红!
可在他的世界里,谁是东方红呀?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这一锤真的敲下后,严一柠心里所有猜想都被敲定成了真,他只觉得现在脑袋里冒着小星星,甚至有种窒息般的惶恐,他不知道,到底是这个世界不对劲,还是自己的存在本来就是错误。
严一柠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哭自己现有的魔幻处境,还是该笑自己在幻境当中寻到了真相。
可幻梦当中的真相,还是真的吗?
严一柠迷蒙着脑袋,思索着抽象的答案,是否问题真的只存在两个答案吗?
还是说其他的回答人们踩进去就落入世界之外了呢,他搞不懂,只能一遍遍的念着:“错了,怎么会错了呢?怎么会都错了呢?”
念着念着,就跟入了魔障一般,翻动的书页上有着那么多文字,可是没有一个是能看懂的,好像得了阅读障碍症,字眼在他眼前变换跳跃着。
最后支撑不住大脑高速运转的严一柠,两眼一翻,仰着身子就倒进病床上的被窝里。
这人突然后仰着撅过去,只留下其余两人吓了一跳,还是林爱霞最先反应过啦:“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过来看看。”
说着就连忙小跑出去。
易和光还没从兄弟几连问中回过神呢,这人就突然倒下去,好在后面还有被子垫着,不至于将柠柠原本就团成浆糊的小脑瓜给摔得更混乱了。
易和光也不晓得当下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但无法,他只能抱起昏过去的严一柠,调整个位置,让他安置好后重新盖好被子。
等安顿好后,自己就坐在床边,等待着医生过来,给柠柠辩证。
严一柠小脸惨白着躺在这雪白的病床上,衬托之下更显得没有血色了。紧闭着的双眼,面色还隐隐泛着青色,整张小脸也就只有眉间的红痣鲜活些,有个人气样。
这幅气若游丝的小模样,易和光看着也心疼,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柠柠眉间的红痣也随着时间的流动渐渐暗沉了,他心里不忍,抬手就揉着柠柠的眉心。
都说三花聚顶,眉心聚火。
这眉心火弱了,人心口的火也就不旺了。易和光原本不相信这些,可是此刻他只能寄托于此,希望自己指尖的温度能够安抚昏迷的人。
想着刚见面时,自己揉着严一柠的眉心,就白得一牙印,此刻他也想让严一柠醒来,就算再白得一牙印也无所谓。左右当大哥的都是皮糙肉厚,多来两口也无妨。
“小傻蛋,咋说晕就晕呀。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赶紧醒过来吧,你瞅我现在都摸你眉心呢,快睁开眼给我一口呀。”
像是回应易和光的期许,严一柠这次倒是没有昏过去太久,主要是在他意识迷蒙每次要陷入空洞时,就被自己眉心间的触感给拉回来。
没办法,身为小哥儿的自保意识太强了,让他昏迷的时候都忍不住留心眉心痣的状态,由此往复,他跟沉睡下去的意识拉扯几次,也就醒了。
前脚医院大夫刚来问诊,后脚严一柠就因为听诊器落在胸口当中的冰凉触感,给刺激醒来。
这次清醒,严一柠刚睁开眼睛视线还未聚焦,就看到面前那张无法被忽视的大脸,他很想抬手推开,但昏倒之前的事太过荒诞,以至于现在的他接受不良,整个人充斥着厌弃感不想多说一句话,全然一副咸鱼摆烂的姿态任人摆布。
刚歪着头准备换个视角方向时,就看见自己白花花的胸口大咧咧地袒露在众人面前,这可真是咸鱼得过头了,居然将自己摆在众人眼前展览参观。
大脑“嗡”得一下,柠柠的小脑瓜懵了,先别说这粉嫩的肌肤,自己都没咋正视过,就这因为周边微凉的气温而立起的小鸡皮疙瘩,近乎无色的小绒毛在光亮下显得更加清晰,一切的一切都让严一柠的气血上了脸。
方才还毫无血色的小脸,此刻就变成红苹果了,显得脸蛋除外的肌肤更加冷白。
救命,他的老天爷呀!
之前易和光在自己面前晃悠,严一柠还能忍着不管,可现在情景下,柠柠真的很想一巴掌将这个臭流氓给打飞。
可没等他动手,胸口听诊器的冰冷感再次落下,唤回了他的理智。
所以,这一巴掌打过去,他是以什么名头呢,是轻薄小哥儿吗?
再然后呢?
去跟这些人再解释一遍小哥儿是什么吗?然后被当做怪物被送到别处做实验吗?
就算再不能接受,被窝里的手也先理智一步攥得紧紧,严一柠转动着自己僵直的脖颈,强迫自己的小脑瓜转个方向,眼不见为净,以鸵鸟心态面对这一切自己无法处理的场面。
之后的几分钟,每分每秒对于严一柠都是一种煎熬,他强忍着让自己看向头顶旁的墙角,就害怕自己转过头看一眼自己微敞的领口本能地想抬手将衣服拉起。
昔日的心理禁区,严一柠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如此平静地面对这一切,而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轻而易举地接受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男孩子的离谱事实。
或许是因为,这样想能让自己心里会好受些吧。
谁让这个世界转变得如此之快呢,处于这个世界之中的严一柠只能麻木着自己去接受事实。
可纵使严一柠再怎样逃避现实,身旁之人的视线依旧无法忽视,探照着,将他仅剩的羞耻心都要从心底角落里逼出来。
严一柠忍着委屈咬着嘴里的小银牙,只觉得自己现在被赋予了悲情色彩。
是远离深海迷路在浅海的小人鱼,好不容易勉强寻求一块不大的礁石躲藏,可他的身影在海上探照灯照射下,在黑夜里的一切都无处遁形,当然包括他这个落单的小人鱼,不该出现在人类世界浅海的小人鱼,在被发现的恐惧之下掩面瑟缩着。
在高度紧张下,严一柠整个人神经都绷紧了,所以在医生听诊器离开后,易和光贴心帮忙上手系扣子时,伸出的双手让严一柠从心底升起恐惧。
可本就躺在床上的他,何处能遁形,连退缩都没有任何余地。
绷着身体每处肌肤,严一柠难言的目光紧随着易和光的双手,看着他系上一颗颗的扣子,好不容易煎熬到最后一颗,那颗脖颈之下的衣扣。
许是因为脖领处的扣子缝得结实,易和光第一次扣没给扣上,不由得凑近些好看得清楚扣眼。
可没有任何预兆下,易和光压下身靠近,吹拂出的细弱气息就已经够让身底下的严一柠变得紧张无措。
纵使最后那颗扣子扣上后,易和光很快抬身而去,可靠近之后鼻息吹拂之下的气息,竟然顺着那最后的扣子滑落进严一柠的脖领里。
陌生的气息徘徊在衣领内,让原本紧张过度的严一柠忍不住一激灵,从胸口麻到后脑勺处,头发根都忍不住竖起来。
之前再怎样,严一柠都没有破防,可这一口过于亲近的气息环绕着孩子,让柠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他人的鼻息之下,就像食草系动物闯入狩猎者的领地,被随处可见的生物残留信息素所恐吓,四面楚歌。
“你干嘛!干嘛吹气呀?”
严一柠崩溃,以他的视角来看,这臭流氓就是故意的,别以为他侧着脑袋没有注意,方才医生诊断时这人就在乘机凑近打量。
严一柠愤愤不平地瞪着眼前的人,他想不通,既然他在别人眼里算是男孩子,身为臭流氓的同性,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是他胸口有什么藏宝图呢?还是埋了二两金子呢?
易和光被吼得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他呼吸都是错吗?
虽然被小弟吼了一遭,但念在这人刚才昏倒的份上,易和光很有大哥风范得不计较,只当柠柠生病身体不舒服所以心里不爽快呢。
易和光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严一柠真实的想法,若是让他知道方才短短两三分钟,严一柠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只会哑言滞塞。
他不过是紧张严一柠落水后的身体状况,才会多看了几眼大夫的听诊器,但更多时候他的目光还是放在大夫听诊时的神情变化上。
严一柠声音一出,他的破锣嗓子冒出沙哑的声音,让易和光抓住错处:“你看看,你这嗓子,你还有力气吼我,快歇着吧。”说完,还不忘调侃:“小孩子家家的,害羞什么,咱俩都是大老爷们,你有我有的,有啥害羞的。我就知道你脸皮薄,老早就叫人家女同志出去了。”
调侃完,还不忘问大夫:“大夫,你看我小兄弟这嗓子都哑了,这炎症不严重吧。”
“没啥事,烧退下去就好。刚才还担心炎症发不出来,病灶潜伏着。现在看起来就支气管这一块了,再吊几瓶水就好啦。不过后面要看看他再发热不,就害怕落水后水进脑子里,感染就麻烦了,要是得了脑膜炎,咱们这小县城可没有能力治呢。”
看着眼前两活宝一样的年轻人,尤其病人这会也脱离了危险,看着还这么有活力,大夫也就放心了。
走之前还不忘打趣严一柠:“小兄弟今年多大呀,还这么害羞啊,幸亏是我这个老婆子给你看病,这要是换个年轻女大夫来,这怕是要拉不开你衣服给你检查了。”
已经被默认成男人的严一柠虽然不习惯,但是也立刻秒懂了,对着大夫勉强挤出笑容:“没有呢,医者父母心,我怎么会拒绝呢。”
结果自己前脚刚解释了,后脚就被易和光拆台:“还是大夫你看人准,我这小兄弟今年都成年了,还跟小姑娘一样脸皮嫩,那会我救他上来,还嫌我耍流氓呢。”
这可把大夫逗笑,看着严一柠已经是欲哭无泪的样子,也没准备逗太狠:“小兄弟还挺显小的,刚刚我还以为是十五六的孩子呢。”
说着两人就开心地走了,看着易和光送大夫出病房,严一柠刚松口气,准备腾出脑子思考当前的状况,就看见门那头挤进来个脑袋,是那个女知青。
两人目光相对有些尴尬,看着自己还敞开的领口,严一柠挣扎着爬起来,低头系好衣服扣子。
那边女知青也在严一柠低头的空档进来,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还不知道要说什么打破安静的氛围,就看着严一柠手指发软,扣子对付半天扣不上。
“来来来,我帮你。”上手帮忙后还不忘为严一柠打补丁:“你这刚退烧,估计手上都没劲。”
严一柠对于她的帮助倒是没有排斥,不知是相似的角色定位,还是心理先入为主的感觉,在她的身上他找寻到了熟悉感。
就像是迷路的兔子误入了鹿群的栖息地,虽然陌生,但依旧亲切。
想想自己昏过去前的言论,严一柠感觉很惭愧,明明刚被救上来,被人家说眉间痣是错误的存在时,自己万分气愤。
可没多会,自己就转换角色,成了那个语出伤人的人。
“对不起,刚刚我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如果对你造成伤害的话,我一定会尽力弥补的。希望我的歉意,能换来你的原谅。”严一柠真的觉得很难过,不仅是因为歉意,更是对整个世界的变化而不安。
“我的天,你这是啥话呀,还原谅不原谅的,没事,咱们都是一个队下乡的知青,有啥说不开的。你放心,你姐我心宽看得开,你刚刚那些话我都没放心上就忘了,你也别这么客气。”
没预料到会被认真致歉,客气得让女知青有些坐立不安,立马抓起严一柠的手安抚着:“我也有不对的,大队长叫我来照顾你,你看我,一着急还拿书砸你。那咱俩就是互相原谅好了,以后还是好同志,好战友。”
被握着手传来温热的体温,严一柠看在对面的人,从眼眸中看到似曾相识的温柔与感性,他感到自己不安的心在此刻被安抚,相同的内心力量让他感觉在这陌生的地方也找到了归属,让严一柠也点点头。
“不过,下乡和知青是什么啊?”严一柠忍住忐忑问出来:“我好像忘了些事。”
“知青你都忘了呀,”女知青虽然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刚刚都不知道男女是啥,忘记这些也正常,顿时升起怜悯之心:“那你还记得你叫啥不?”
就在严一柠准备回答时,就被折回来的易和光打断了。“忘了也没啥,掉进河里被捞上来吓得了呗,应激反应吧。更别说刚刚还发烧呢,这些年被烧傻的人还少吗?这还算好的,只是忘了,总比傻了好。”
没给严一柠说话的空间,易和光直接从两人紧握的手中拽出自己兄弟的小手;“别想了,你个傻蛋,你叫严一宁,我原先就认得你,以后也是你大哥,所以以后有啥不懂的,就问我知道了吗?”
严一柠有些不明所以地点头,刚想说他本来就叫严一柠,他记得呀,可是被易和光莫名其妙瞪了一眼后,他立刻回神了,莫不是这身份的主人也叫严一柠。
易和光的生气被兄弟误解,他将兄弟的小手放回被窝里,用被子盖好,在心里暗自骂人是个呆子。
上辈子就被女人伤得不婚了,这辈子,还跟人没说几句话就拉上小手了,果然是个爱情呆子,人不骗他骗谁。
一看就是没吃够爱情的苦,呆成这样,他这个当大哥自然要好好关照下,省得这个呆瓜被人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