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深记得,陆寒松上次这么叫他去书房,还是他收到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
那天他刻意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到家后看屋内静悄悄黑成一片,陆林深当时还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客厅的落地灯“啪”地一声亮起,陆寒松黑着张脸坐在那里,沉声对他道:“你跟我来书房。”
跟今天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气。
那之后两人在书房一站一坐,陆寒松摆出幅审问的姿态却没有立刻说话,只长久地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他。
在这种静默中,十八岁的陆林深反而逐渐镇定下来。
“妈妈睡了?”他率先开口问道。
陆寒松闻言嗤笑了声,对他道:“你还有脸关心你妈妈睡没睡?你做下那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一想她!”
陆林深当时心想并非关心,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次的风暴等级如何。
见陆林深并不答话,陆寒松也没跟他继续绕弯子,他打开抽屉取出个东西扔在桌上,质问道:“说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林深走上前将那东西拿在手里,果然,是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他垂着眼将通知书打开——沪市医学院,中医针灸学。
和他填报的一样,没有出错。
陆林深手指轻颤,爱惜地抚了下那处。
“我以为选什么专业是我自己的事情。”陆林深抬起头看向陆寒松。
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陆寒松出离愤怒:“逆子,什么叫你自己的事?你都是我们养大的,你有什么自己的事?”
他道:“我们辛辛苦苦给你铺好的路,你说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将路断了?你对得起谁?”
陆林深眼睛眨都不眨:“我考上了顶尖的医学院,也走在医学这条路上,我不觉得我辜负了你们中任何一个。”
陆寒松气得站起来,指着他的手不停抖着:“私下偷改志愿还不叫错,那你是准备捅出什么样的娄子才觉得自己做错?”
跟陆寒松的激动比起来,陆林深显得格外平静,他说:“没提前跟你们商量是我不对,但我真的不喜欢外科。”
“而且,”顿了顿,陆林深继续道,“我不认为跟你们说了你们就能同意。”
“所以你就先斩后奏?”陆寒松注视着十八岁的他,满脸的难以置信。
陆林深知道陆寒松为什么这个表情。
这些年生活中的大事小事不用他们专门去讲,陆林深就会自觉办好,且做得往往比他们预期中还要出色。
成长路上父母给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父母讨厌什么他就舍弃什么,所以叛逆、顶嘴、争吵在他们家更是完全不存在的。
他哪哪都是乖顺,也就哪哪都很完美。
这样的陆林深无疑是让他们骄傲的,也是他们分外满意的。
可就是这个让他们省了十八年心的孩子,有一天却突然瞒着他们干了票大的。
私改了志愿不说,现下竟还开始跟他顶嘴?
完美符号的坍塌自然需要时间适应,陆林深于是没有说话。
陆寒松看着这样的他也陷入沉默,只他的沉默更多是在沉思,于是没有持续很久他就继续开口:“你这一套都是在哪里学的?”
他质问陆林深道:“你一向最让我们省心,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是不是关良博家那个祸害教你的?她小小年纪自己不学好还要来搅和你!”他似乎确实有些崩溃,兀自猜测攀咬着,“你学什么不好学一个克死亲父亲母的灾星?我看你今日也是想气死我!”
关良博车祸丧生后,院里确实传过一阵风言风语,只是陆林深没有想过他自己的父亲也会这么认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爸爸?”
心中沉寂的一角本就幽暗,陆林深清晰地感受到它此刻开始溃烂腐败。
也许是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悲怆,陆寒松面上惊疑不定,停顿一下后他才恼怒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我又说的哪里不对?”
陆林深木然地看着他:“人言可畏啊爸爸,我以为你自己最是知道。”
陆寒松彻底跳脚:“你在胡说些什么?”
陆林深没有再说话,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望着他。
陆寒松看他这样又要张嘴,门外突然的咔哒声却打破两人的对峙。
下一秒林欣柔走进来。
她扑到陆林深身上,捶打着他的心脏:“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深?你这是在剜我们的心啊,连你也信了那些人说的话了吗?我们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害她呢?”
陆林深看着泪流满面的林欣柔,感到深深的窒息与无力。
“我没有相信过,”陆林深苍白地解释着,“我只是希望爸爸能够将心比心。”
“那你也不能这么跟爸爸说话啊,你姐姐听到你这么跟我们说话该多伤心啊。”林欣柔抽泣一下,摸摸陆林深的脸颊道,“好孩子,妈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去跟你爸爸道声歉,别再继续惹爸爸伤心了。”
林欣柔说完,目光希冀地看着他。
陆林深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有心想要争辩,但林欣柔再次开口:“小深,不要让你姐姐失望,你跟爸爸道个歉,你姐姐看到会开心的。”
陆林深像是被彻底剪去双翼,万般可能瞬间沉寂,他机械地走过去,对陆寒松道:“对不起爸爸。”
林欣柔开心地笑起来,她走到陆寒松身边站住:“我就说小深只是一时糊涂,你看他心里还是有我们的。”
随即她拍拍陆寒松的脊背,劝道:“好啦,儿子都跟你道歉了。”
陆寒松冷哼一声,这才重新开了口:“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私自改志愿的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陆林深有些不明白要怎么交代:“我已经被医学院录取了,到时依然可以按时入学啊?”
“你休想!”陆寒松再次吹胡子瞪眼。
林欣柔拉了陆寒松一下冲他摇摇头,陆寒松别过头没有再继续说话。
林欣柔这才看向陆林深,她语气恂恂开口道:“小深啊,这事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医学这条路可不容易走,你爸爸当年也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