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邵张了张嘴:“其实我……”觉得自己不太擅长‘爬山’。
毕竟去景区旅游的时候,他都只挑带电梯的那种。
“他都去,”这次穆青忽然打断了肖邵的话,“他不挑。”
肖邵转头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没办法用难以置信这个词形容了,得现场造一个新词形容此刻的感受。
“真的吗?”小梨涡在旁边问,问这话的时候还眼巴巴地看着肖邵。
“……真的。”肖邵屈辱地咽下了那句就差直接对着穆青说出的‘你有病吧?’,对着小梨涡点了点头。
不就是爬山而已吗!
他到时候肯定……应该不会跟这群从小就在山上长大的孩子的距离拉太开吧?
吃完饭后穆青载着小梨涡和肖邵一块儿上了山,然后他把小梨涡和三轮车一块儿放下,跟肖邵一块儿走了下去。
肖邵本来以为那个所谓的张叔会因为记得自己之前的呛声而对他摆脸色,但对方看样子完全没有摆脸色的意思,反而在他们走的时候和他们笑呵呵的告别,让他们下山的时候注意安全。
肖邵顿时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虽然如果再重复一次见面的对话,他肯定还是会那么说话。
“走大道估计要走四十分钟,”走在前面的穆青忽然说了一句,“你想不想快点儿到?”
肖邵收回了自己纷乱的思绪,挺莫名其妙的看着前面走着的穆青:“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走小路,走小路会很快。”穆青转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敢吗?”
肖邵挺想问一句走小路和敢不敢有什么关系,这会儿又不是晚上。
但穆青的这俩字和之前的‘你不行’有着同样的挑衅效果,所以他的回答就是点了点头:“少废话,带路。”
肖邵原本对小路的设想就是那种稍窄的路,但跟着穆青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跟他想象完全不同。
小路不仅窄,脚下的石头上还铺着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旁边的那些探出来的植物上也有着小刺,还有旁边忽然出现的小黑虫,让人能一下就对关于森林的纪录片失去原本的滤镜。
在不知道往哪儿下脚然后又被一堆不知道名字的植物给刺了后,肖邵感觉自己的心态已经变得逐渐平和了。
他看着几乎是走两步就得停下来转头看着他走到哪儿的穆青,深吸了一口气。
——真烦啊,今天下午爬山的时候他不会直接被甩开一千米的距离吧。
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穆青看着肖邵,扶着树往上走了两步,然后朝他伸出了手:“还走吗?”
“走,”肖邵把手放在穆青手上,有点儿心累,“一会儿我要摔了的话,你就给我垫背吧。”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穆青拉着他就往前面走,“拿出点儿你在写作业上的信心来。”
“对这个领域不自信是因为我对自己有数,”肖邵一边回答一边跟着穆青的落脚点往下走,“你们应该都习惯走小路了吧?”
“没,”穆青回答,“我比较习惯走这儿,其他人不常走。”
“为什么?”肖邵下意识问了一句。
“因为他们觉得走这条路不安全,”穆青随口说,“走这儿容易摔。”
“这样,”肖邵明显听出穆青这话就是搪塞他的借口,但他没继续问,“行吧。”
只是他没问,穆青反倒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你都没有好奇心这玩意儿,一般人不都会再问几句吗?”
“因为我就不是一般人,我对别人明显不想多说的东西没有兴趣。”肖邵说完这句话就问了一句,“那真实原因是什么?”
“因为走大路会遇到山上的人,”这次穆青笑了笑,“我不喜欢跟他们寒暄。”
“寒暄也不喜欢吗?”肖邵有点儿不理解,“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的是有可能被追问学习这种事儿。”
“学习还好吧,问了也可以照实说。”穆青想了想,“但是寒暄不行,你得等他们说完那些你不想听的话,还得在这个过程里保持笑脸……我不喜欢这样。”
“对了,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有注意到我们家客厅只有我和我妈的双人照吗?”然后穆青问。
“有。”肖邵这次很配合。
“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穆青问。
“因为我们当时还不熟。”肖邵的回答很中规中矩。
“现在熟了怎么也不问,”穆青看着他,“等着我请你问是吗?”
“你大爷的。”肖邵没忍住粗口,“说,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爸我妈经历过车祸,一死一伤。”穆青说。
“……哦,是有什么隐情吗?”秉持着问都问了那就不管尴尬不尴尬的观念,肖邵干脆顺着问了下去,“不然怎么只有你和苗阿姨的双人照。”
“那天我爸喝酒了,他开车一般不喝酒,但那天是他和我妈的结婚纪念日。”穆青说。
肖邵忽然就想收回自己之前的那句话了。
他也不是真有那么好奇,他对撕开别人的伤疤这事儿不是很有兴趣。
“我妈也一直不许他在开车之前还喝酒。”穆青重复,“……但那天刚好是他们俩的结婚纪念日。”
老爸老妈每次都会在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出去玩儿一天,然后隔天再回来。
所以穆青在半夜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然后他连滚带爬地在床上套好衣服,车钥匙插了足足三次才插进孔里。
接着是去医院。
再然后就是从医生口里听到那句‘我们已经尽力’了。
穆青一直不喜欢对身边的人复述那段去医院的经历,哪怕是对老妈,他也没有说过自己在医院门口停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件事儿。
“我在医院的椅子上才注意到自己鞋子忽然从白的变成红色的了,”穆青形容,“还是路过的护士带着我去挂了号的。”
“很疼吧。”肖邵问,不过用的是陈述句。
“疼死了,”穆青回答,“我那会儿才初中,第一次去医院就是因为这种事儿。”
肖邵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初中的时候印象最深的身边的那些人的事儿也就是因为太闹腾被父母断了经济。
像穆青说的这种事儿,他也就在新闻上看到过,而且扫一眼就过去了,根本不会记在脑子里。
“好在他当时没撞上人,”穆青拉着肖邵继续往下走,“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所以你讨厌寒暄。”肖邵问,“是因为这些人会跟你聊这些东西吗?”
“也不算。”穆青回答,“……他们会用一种特别感慨的语气说你这孩子可惜了,我讨厌的是这个。”
‘可惜遇上了这么一档子破事儿。’
‘可惜这孩子放假的时候也没个休息的时候。’
‘可惜这么小就得想办法为家里赚钱了。’
一堆又一堆的可惜,让穆青有的时候都要怀疑他们到底是真觉得可惜,还是在把这当成什么谈资。
肖邵拉着穆青的手紧了紧:“那什么,你……”
“嗯?”穆青转头看着他。
“你都没试着跟他们呛回去吗?”肖邵问,“就像我今天那样。”
“呛回去他们能说的话就更多了,”穆青回答,“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懂事儿,我们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我们说这些也是心疼你,没有别的意思……我用膝盖都能想得到他们能说的话。”
“所以你才喜欢走小路啊。”肖邵说。
哪怕这条路上那些探出来的植物有着小刺,哪怕地上的路都被叶子给盖住,哪怕这条路其实窄得要死。但跟会被人反复拉着撕开伤口这件事儿比起来,这些事儿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嗯,但是你不用觉得听了这个有什么……”穆青说,“我就是忽然想到这件事儿了而已。”
大概是因为这是只有他们俩在的树荫之下,周围的声音除了他们的就只有虫鸣和鸟鸣,而肖邵又不像是山里的人那样有着过于旺盛的怜悯心,所以他才会忽然想跟肖邵倾诉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很难做到吧,”肖邵看着他,“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事儿吗?”
“什么?”穆青没反应过来。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事儿吗?”肖邵说,“就那种换作平时会觉得冒犯或者不好意思的问题。”
穆青有什么想问肖邵的事儿吗?当然有。
他想问的事儿多了去了,关于肖邵到底为什么会被送到这儿来,是真的就因为性取向吗?关于肖邵为什么跟家里人好像互相喜欢又讨厌彼此的态度,关于肖邵为什么会说准备演讲都不喜欢在家里准备这事儿。
哪怕穆青其实不太乐意承认,也改变不了自己现在正在对肖邵这个人感到好奇这件事儿。
只是他提起车祸这些事儿也不过是忽然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并没有什么‘你看了我的伤口所以我也必须要看看你的伤口’的想法。
但是真让他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的话,他感觉自己又会在某天忽然感到可惜。
“这问题能保留吗?”所以穆青问。
“怎么说?”肖邵没反应过来。
穆青站定了,转身看着肖邵:“我现在好像没什么特别想问的问题,所以这问题能保留到下次吗?”
“行,”肖邵没说你还跟我得寸进尺上了这种话,他只是点点头,“那就保留到我离开这里之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