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娘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坐在地上痴痴地笑:“帝师大人,太子殿下。知恩图报的故事听多了,民女同你们讲讲恩将仇报的故事吧。”
“我本是江陵人,十二岁那年,大旱,不止我家,村子里的庄稼都死了。我们一家同父老乡亲们一路逃亡,逃到了江南。江南是富庶地,我本以为我们一家能好好在江南生活下去。”
“但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好不容易在江南安顿下来,爹娘却因为得罪了权贵,被打到伤残,弟弟为了给爹娘治病,打了三份工,最后在搬货的时候累死了,弟弟死了,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我和爹了,我没有办法,只能绣帕子挣钱,但绣的手帕再多,别说爹的药钱,就是安葬娘和弟弟的银钱我也出不起。爹怕我出事,强撑着陪了半月,最后也走了。”
柔娘抬眼,水珠润在眼睛里,一滴未落。眼神骤然狠厉,唇角一勾,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就是烂大街的买身葬母父的故事了。如你们所见,救了我的就是李安。我原以为以李安的身份,定然是看不上我这种乡野村妇的,但我显然低估了李安的不要脸程度。”
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将腕上的袖子卷起,露出鞭痕,除却时间已久的青紫色痕迹,甚至还有不少红色的新鲜痕迹。
纵横交错的痕迹在纤细柔弱的手臂上更让人触目惊心,柔娘像是仍觉不够一样,忽地扯下半边衣襟。
裴卿被柔娘的举动吓到,下意识转头移开视线,柔娘注意到裴卿的动作,自嘲道:“帝师不必回避,左右清白都没了,给谁看不是一样?”
少女口中对自身的厌弃毫不掩饰,青年想要劝阻,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看戏的楼筠皱眉,语气颇为无情:“衣服穿好,继续说。”
柔娘闻言愤恨地看了眼楼筠,像是把对李安的怒气都转嫁到楼筠身上了一样。
默默拉上衣服,“我不会,李安就把我送到教养嬷嬷那里学。一点没做好就要挨鞭子,克扣膳食,有好几回,我都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结果每每一睁眼,又是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根本见不到希望的可能性。”
“最开始我也反抗,但是......”柔娘屈膝蜷缩起来:“人都是会疼的,为了不让日子那么难过,我就努力的学,将嬷嬷教导的那些都一一学尽。我以为只要能出去,至少就不用挨打了。”
柔娘抱着膝盖,看着地面的眼神空洞,木木地开口,看似平稳的声线下藏着丝丝颤抖:“但是我错了,嬷嬷为了交差,不会真的在我们身上弄出不可消除的痕迹。但是这些人不会!”
“他们简直是畜生!畜生!”语调骤然凌厉,柔娘觉得自己好像还处在那深渊一样,眼底一片猩红。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温柔的触感,柔娘瞪着眼愣愣抬头,就看见那谪仙般的人,低头垂眸同她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楼筠见到青年主动亲近柔娘的这一幕,心中却没有之前的暴虐情绪,柔娘约莫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裴卿这般动作就和对待小孩没有分别。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裴卿在看柔娘的时候,有一种上一世她太傅看小辈们的感觉。总之就一句话: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大衍帝师,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四十二岁的年纪看待。
如果是这样的话,楼筠心里一沉,裴卿说不定还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欠过什么风流债,顶着一张二十几岁的脸,在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情况下,某种类似于老父亲的做法,说不定真的会让人误会。
完全没发现身边人已经开始天马行空的裴卿:可怜的孩子啊,受苦了。
摸摸(注:摸他家后院毛孩子的手法。)
柔娘原本癫狂的眸子柔和下来,眼里的泪水直直往下掉,原先还是压抑的哭声,到最后终于按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之前表现的再成熟,在得到关心的那一刻,心里筑起的高墙尽数崩塌瓦解,爹娘出事之后紧绷的神经,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直直扒着青年的衣摆直哭。
突然变成木头人僵住不敢动的裴卿:!!!
迟疑地转头看向楼筠,青年眼里的惊恐也做不得假。是了,大衍帝师的学生都是世家贵族出生,这种扒着老师衣摆痛哭的行径,他们是做不来的。
被寄予希望的楼筠老神在在地执杯喝茶,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
青年不死心地再次看向女人求救,楼筠状似无奈地摇头,示意她也没办法,实则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真的,直直站在大殿中间,一动不敢动的青年,真的太可爱了些。
再说,要是这次不让青年吃点教训,谁知道这位心地善良的帝师下一次会不会又这样同情心泛滥。
不是她说,裴卿在人情方面有点太良善了。
看着那双外人看来生人勿进,在她眼里却和初生幼虎无疑的眸子,楼筠兀自陷入沉思。
这样的裴卿真的懂得什么是情爱吗?会不会,他和楼泽桉只是......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别的地方的楼筠连忙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要是青年真的不懂的话,她当年看到树下两人的那个吻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楼筠迟疑了一会,第一次对自家兄长的为人产生了怀疑。
——总不能是楼泽桉蓄意诱导吧?(阴谋论·楼筠)
此时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某位太子狠狠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