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才发现,夏因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正专注地看着他背后的什么东西。
那里明明是空的。
“……这个幻觉听起来完完全全是在描述我啊。”哥哥躲在安德烈背后,有点尴尬地挠了一下脸。
“而且,也很像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Omega……”
哥哥和安德烈用同样关切的眼神,同时提出了疑问:
“夏因——你该不会已经向它许过愿了吧?”
夏因垂下眼帘。
告解室有片刻寂静。
“……没有。”
夏因抬眼,翠绿的眸子有种异样的坚定。
“我分得清幻觉和真实。”
哥哥和安德烈又同时回答:“你最好是这样。”“那我就放心啦。”
烛光映照在他们的侧脸上,夏因望着他们,眼底掀起了粼粼波光。
他忽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哥哥下棋,安德烈变成一只黑狼,在壁炉边打盹。
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炉火点燃了狼尾巴,安德烈嗷地一声开始满屋乱窜。
棋盘翻倒,狼毛飘飞,孩子的笑声传进了静谧的雪夜。
那时候他们还小,整日无忧无虑,谁都没有想过未来会以这样的姿态重聚,共同应对一件0级诅咒物。
夏因绷紧了唇角。
“……跑题了。”他道,“说回‘0-13’。”
“通过这段时间和它的接触,可以发现‘2-47’和‘0-13’之间还有很多差异。”
“‘0-13’拥有操控死物的能力,这一点是‘2-47’所不具备的。它还能够营造范围性的幻觉,并操纵处于睡梦中、且自我意志薄弱的活人。我尝试过唤醒受害者进行规避,暂时可行。”
安德烈:“你是说,它能在受害者灵魂不稳固的情况下趁虚而入,驱使受害者的躯体?”
“就目前而言是这样。”夏因说,“不过,大封印术还在生效,等到完全解封,它或许会变得更加强大。以‘0-13’影响人类心智的特点来看,或许……”
安德烈:“或许什么?”
或许它能够逐渐蚕食人类的灵魂,最终完全取代阿尔洛的意识。
“……没什么。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夏因很快转了话题。
“先放下‘0-13’的能力不谈。我发现,它拥有心智,而且心智正在成长。”
安德烈:“成长?”
夏因:“它在观察,在学习,向人类学习。就像人类的婴儿,不,比婴儿的学习速度快得多。”
“……你看到了什么?”安德烈问。
“我刚醒来的时候,有一名战争教会的教士,将手指放进了我的嘴里。”
“后来,‘0-13’模仿那个教士,做了同样的事。”
“我能感觉到,它……在好奇。”
夏因神色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遭遇。
安德烈的脸色却异常难看。
他腾地站起身:“该死!我要杀了那个异教徒!!”
“回来。小声点。”夏因觉得他完全抓不到重点,“我是个Alpha。而且我已经杀了他。”
“……还有‘0-13’!”
安德烈粗喘了两下,转而意识到毁灭0级诅咒物是无稽之谈。
“但我至少可以带你远离这里!带你回家!不管教廷这个烂摊子,回到我们的封地——伊格尼斯家族的壁垒坚不可摧,就算是‘0-13’,也无法染指我们的净土!”
“……安德烈。”
夏因睫羽低垂,眼下罩着云絮般的影。
“自那场大火以后,家族就不再是我们的庇护所了。”
“我们的家早就不在了。”他抬起眼,眸光冷锐坚毅,“但这世上还有其他人的家。”
“‘0-13’不该被用来挑起战争,变成一件杀戮兵器。它应该沉睡在主的圣所,永远不得出世。我不能让它留在战争教会。”
“我们必须带‘0-13’一起离开。”
“……好。”安德烈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们不回封地。先潜伏在教堂附近,等押运‘0-13’的队伍出现,再一起行动,将它抢回来。”
“不,”夏因说,“我要你送我回监牢。”
“什么?你要留下来,留在一个随时会失控的0级诅咒物身边?”安德烈无法理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是为了不引起战争教会的警觉?
是为了更好地定位“0-13”,以便履行职责?
还是因为,“0-13”抛出的饵——“我知道他是谁,留下来,我把全部告诉你”?
……都有。而且,夏因很难否认,那个Omega的信息对自己拥有不可小觑的吸引力。
他没有向安德烈解释,只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神情平静。
“我的决定不会变。”
“我需要你的帮助。不过,帮还是不帮,由你决定。”
安德烈双目赤红,半张脸神纹狰狞,看起来马上就要揍他一拳。
但他只是咬牙切齿:“你觉得,我还有的选?”
“既然如此,”夏因点头,“那就照我说的做。”
他将自己的计划向安德烈和盘托出。听完后,安德烈放心不少,但还是警告道:“别忘了,就算拥有‘审判之光’,你也只有一道神纹。混战里随便什么都能致你于死地。”
“只要能夺回‘0-13’,任何冒险都值得。”夏因顿了顿,“而且除了‘审判之光’以外,我还有其他的保命手段。”
“所以如果任务失败,不必搭救我,在保全你自己的情况下,尽力维系家族的有生力量。”
安德烈显然不信:“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别的‘保命手段’?”
夏因将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膛上。
他清楚地记得,背叛者的“光之矛”洞穿了他的左胸.膛,直接粉碎了他的心脏。
但现在,他还活着站在这里,带着一道即将愈合的伤疤。
“总之我不会死。”
闻言,安德烈没好气地哼了声。
他拔下自己的一根手指,如同捏泥土一般,揉成肉丸。
夏因刚想继续开口说服他,安德烈便将丸子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肉丸是安德烈身体的一部分,与本体之间互有感应。有它在夏因体内,安德烈就能感知到夏因的具体位置,甚至是身体情况。
如泥土一般分裂、变形,完成伪装、潜行、追踪,是安德烈自身神纹的能力,来自于大地之神的馈赠。
“真正的主教应该快回来了,我得走了。”安德烈将脸捏回主教的长相,“该死,好不容易把你捞出来,又要亲手将你送进去……”
一离开告解室,安德烈阴暗狰狞的表情,便变回了战争主教的勃勃野心。
看守地下牢房的教士们恭敬地迎回了他们的主教,却没想到,“主教”反手向他们撒出了一捧蝴蝶鳞粉似的东西。
教士们们立刻变得神色恍惚,昏昏欲睡。
安德烈催眠了他们,病给他们植入了另一段不会引起疑心的记忆。
看着“主教”熟悉的面孔,教士们毫无防备地点头应是,各自陷入了安眠。
夏因走进了源晶监牢。
安德烈忍不住回头看他。
“你该走了。”夏因说,“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事?”
安德烈没事找事:“呃……对了。那个小孩。”
他用下巴尖点点阿尔洛,“他是怎么回事?”
“我刚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抱着你掉眼泪。我想带走你的时候,他竟然敢扑我的腿,试图阻止我。他不是战争教会的人吗?”
“嗯。”夏因反应平平,“他叛变了,现在是我的人。”
“……那小子有点诡异。”安德烈摆出一张臭脸,“碍眼得很。你离他远点。”
夏因没说什么。
安德烈离开后,地下牢房重新陷入了寂静。
夏因审视的目光久久落在阿尔洛脸上。
少年睡得正酣,没长开的娃娃脸一派恬静,一头羊毛卷柔软纤细,让人联想起羊羔。
苏醒时,毛绒绒的睫羽一眨、一眨,茶褐色的眼眸里蕴着一层惺忪的泪。
“我还活着?”阿尔洛腾地坐起身,“啊,嘶……脸好痛。”
看到夏因也安然无恙之后,阿尔洛松了口气,有些害怕地问:“趁我睡着的时候,‘0-13’、它、难道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夏因盯着他的眼睛:“没有。”
“真的吗?它没有切我的肉,抽我的血,也没有让我毁容?”阿尔洛求助般地望着他,“我、我碰不到脸,没有感觉,你能帮我摸摸它吗?”
他本以为,以夏因的冷淡,一定不会理会他。
直到一抹温暖,敷上了他刺痛的左脸。
夏因的手正轻抚在他脸侧。
阿尔洛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垂了垂眼,羊羔般轻蹭着他的掌心。
喟叹着,“你的手好温暖。”
“……是吗?”
夏因的眼神愈发冰冷,手指猛地用力,捏按少年肿起的脸蛋。
“现在又怎样?”
阿尔洛“啊”了一声,原本怯懦的眼睛里,除了痛意,还添了一抹笑意。
他更深地贴近了夏因,送上自己的脸,成为对方的掌中之物。
“你总是弄得我好痛。”
他梦呓般地说,“嗳,下回轻一点,好吗?”
明明还是茶褐色的眼睛。
却操着熟悉到诡异的腔调。
夏因的眸子里淬了冰。
……最糟糕的猜测应验了。
“0-13”不仅会驱使肉.体,还会污染人的灵魂。
它和阿尔洛之间的界限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它潜移默化地侵蚀着阿尔洛原本的人格,将他变成另一个人,变成“0-13”。
污染的速度快得惊人。
就在这时,夏因脚踝一凉。
“0-13”的手爬上来,圈紧他长袍下的足踝,手指冰冷,在他的肌肤上来回滑动,力道不像揉捏,更像是舔舐,如同滑腻的长舌。
反射性地,夏因提腿便踢。
“嘘……别动。”
“0-13”轻声安抚。
“刚才想带走你的那个人,还没逃远吧?”
它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
“如果我把他的踪迹告诉其他人类——他会不会被抓回来,陪我们一起关在这里?”
“灵柩先生今晚要享用的羔羊,还没有着落呢。”
夏因猛地僵硬。
“……你……!”
继抛饵之后,“0-13”又学会了威胁!
“0-13”愉悦地弯起眼眸。
它垂下头,鼻尖贴着夏因的脖颈,深深汲取着他的味道,一路向下,如同无可救药的瘾.君子般,在前胸伤口处短暂徘徊了稍许,最后停留在上腹。
“那个人……在你体内留了点东西。”
死尸般的手,同时轻点在了夏因的上腹。
夏因的胃部一阵痉挛。
“他还向你说我的坏话。”
“0-13”凑在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夹杂着委屈,和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在你身体里留下东西。”
手指如刀刃般划过胸腹,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
“0-13”抬脸,眼神阴鸷得可怕。
然而在望向夏因的一瞬间,它又笑了,笑得温柔缱绻。
“嗳。”
它半是撒娇地说。
“我把手伸进去,帮你把他的东西取出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