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之事我都记得,可唯独那几月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尽,”祈徵抱歉道,“实在是对你不住。”
令绯看着他歉然的神情,还能再说什么呢?况且他本来就对祈徵是否还记得自己有所惶恐,这下不过是噩梦成真。
他这样安慰自己,可还是一时间有些沉默,黯然的心情无法很快调节好。
他在观察祈徵,其实祈徵也在似有若无地观察他。
他对这个双眼蒙了一层雪缎的陌生好友,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祈徵觉得大概以前他们两关系真的非常好,尽管记忆消退,自己还是对令绯的一些情绪如此敏感。
他们坐在二楼窗边。雕花镂空木窗全然打开着,徐徐微风从窗外吹进,枝条千万的百年老柳仍旧翠绿鲜活,丝缕淡淡的灵气混合着柳香和草木清苦味,呼吸吐纳间浅浅入肺,悠远清和。
雪白的缎带随风抚上乌木窗沿,祈徵又叫来侍者添了一壶茶,滚水入壶,他看向令绯,伸手将两盘点心推向他。
“尝尝,这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很不错。”
令绯讶然:“从小吃到大?”
“我还以为,仙师早前应该生活在凡间界。”毕竟“祈徵”二字一听就是俗世名讳,若是从小在道门长大,应当只有道号才对。
他伸手拿起一块点心,一口咬掉一大半。
祈徵不禁面带笑意:“别叫我仙师,实在折煞我了。我在凡间界一家族中出生,当夜师尊便找到我将我领入道门,那时俗名早已定下,后来便没有再改。”
“左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他这话前后相悖,令绯不禁笑道:“仙师自己也说,不过是称呼而已,倒非要叫我换一个么?”
祈徵给自己添了杯茶,闻言笑道:“仙师二字,总觉得我仿佛是你的师尊……如果元今不想与我同辈相交,那便算了吧。”
令绯神色一顿,连忙改口:“那自然还是想的,想的!”
祈徵失笑,茶杯抵在唇边,思索一二,便道:“我原也有一字,‘催莺’,不过……不大好听。”
见到令绯似有兴趣,祈徵心中暗骂自己多嘴,连连说道:“换一个吧,换一个吧,除了这个,怎么都成。”
令绯却真的好奇起来了,祈徵越是遮掩他越是好奇,且单听字音,这字也挺好听的。
“……不知——催莺,”令绯舌尖抵在齿后,缓缓地念出这两个有些柔软缠绵的字,吐字圆润温柔,音色犹如春风入耳,“是哪两个字?”
祈徵:“……”
偷听的魔禁:“……”他娘的,他就说令绯是个死断袖!谁家念好兄弟名字跟小欢儿调情似的?!
祈徵不说话,令绯刚拿起最后一块点心,无意间看到他微红的耳廓,不禁稀奇:“……真的是很不好听的两个字么?怎么还羞了?”
祈徵“啪”一掌拍在桌子上,面颊发红,灵力“嗖”地一下关上窗户,霎时间小室内密不透风。
令绯浑身跟着那凌厉的掌风抖了抖,手中点心差点被他捏碎:“我不问了,不问了,催莺息怒!”
祈徵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令绯看起来乖乖,结果却是个混不吝的!嘴上告着罪,哪有一点儿改的意思?
他见四周不见人影,于是抿了抿唇,一口干掉一杯茶水,宛如牛饮。
茶杯“哐”地放在桌上。
“催促的催,黄莺的莺!”
饶是令绯早有预料,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两个字,也太俏了些。
怪不得祈徵行走在外,从不报字。
“很漂亮的两个字。”令绯牵唇夸赞道。
祈徵没好气:“想笑就笑吧,我也真是鬼迷心窍了突然告诉你。”
他心中有点难堪,这两个字对于女修士来说都太过缠绵悱恻了,何况是他,一个背着长剑身高八尺的剑修!
冠礼那日,祈徵自“催”字辈嫡传弟子的鼎中,取出写着这样两个字的布帛,他也是不可置信的,哪怕是“催瑛”呢?
可偏偏是“莺”……
他将那字条收在袖中,从此这两个字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今日不知怎的突然脱口而出,祈徵觉得自己可能是中了降头术。
“换一个吧,”他真心建议,“这字实在是……”
“实在如何?”令绯不禁挑眉。这小动作祈徵看不到,却能感觉到他那真实疑惑的情绪。
“催莺二字,有甚不好?况且……”他忍不住笑起来,“催莺不觉得你的名字与我甚是想象吗?”
“我名绯,字元今;你名徵,字催莺。恰巧我的名春花软红,你的字草长莺飞;我的字盈满心和,你的名端谨肃情。”
“岂不是恰恰好一对儿?”
祈徵还从没这么想过,不由得陷入深思。
魔禁在墨玉簪已经惊掉了下巴,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不是兄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他娘的是对好兄弟说的话吗?
令绯这狗东西简直五毒俱全!每天装得像模像样的说自己不是断袖,一碰到这个……这个祈徵!就跟脑子被猪啃了似的嘴皮子贼利索,调情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魔禁觉得自己很危险。
他是个绝对的正常男人!但令绯要是觊觎自己怎么办,毕竟他长得这么帅,身份还如此有逼格。
魔尊雒雎之名威震天下,十六岁筑基之时正值魔道式微,这位因被挚爱背叛而堕入魔道的少年魔修主道杀伐,单枪匹马异军突起,十年金丹十年元婴,再十年化神为尊,在魔域开宗立派掌管一方。
三百年来实力进步犹如神速,上一次出关便已是大乘期,整个魔道都为他马首是瞻。
跟着这样的头儿,魔禁觉得自己与有荣焉。
他就是尊上最大的狗腿!
但是他阴沟翻船被困在这里,尊上竟然也不来找他……魔禁有点伤心了。
没事,尊上日理万机!他理解尊上!
好的下属是会自我洗脑的,魔禁显然在这方面非常优秀。
在他忆往昔的时候,祈徵还在为难。
“话是如此,可你要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叫出来,我有点难为情。”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