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在梦中徘徊
我还是我
我已非我
是谁 把情缘掩埋
风吹千叶落
雨打烛窗台
空枕何处谁与共
一眼幸福再眼悲哀
……
俊风痴情地随性赋诗一首,伴着南玛惆怅的吉他曲调,他们共同演绎着天下有情人的悲鸣。一阵凉风吹过,南玛不住地咳嗽,俊风赶紧把他扶回帐篷。
两人日夜兼程,终于在姚兰忌日的黄昏到达了纳木措。置身天湖之处,碧波如镜,映出湖畔牛羊与无垠天空,灵魂仿佛被纯净的湖水洗涤,思绪全无,只留一心虔诚。
“姚兰,你等我,终有一天我也会葬在这纳木措,生生世世地陪伴你。”南玛焚香悼言。
“这里如此之美,她一定也很漂亮,所以才会选择这儿!”俊风默默地陪着南玛,幽幽地说。
南玛面色有些苍白,气吁着说:“相逢已是上上签,我与相思煮余年,姚兰,她就是我灵魂,她似乎要在召唤我了,我的姚兰在等我了!”
俊风摸了一下南玛的头,发现他有些烫,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把帐篷搭好。南玛躺在帐篷里,有气无力,呼吸局促。
“你是不是生病了?”俊风关切地问。
“我前段时间得了肺炎,还没有痊愈。”南玛喘着说。
“什么?这里海拔这么高,严重缺氧,一个正常人都勉强应付,你是一个老手了,你应该知道危险,却还不顾生命来这里,你简直疯了。”俊风翻箱找着药,气急地说。
南玛惨笑着说:“我怎么能不来,姚兰在这里一个人很孤单的,她如果见不到我,会害怕的。”说着,猛烈地咳嗽起来。
“不行,我要打电话求助!”俊风掏着手机一看,没有一点信号。
夜幕降临,天逐渐黑了下来,外面起风了,如林兽哀嚎一般。夜晚的纳木措不再美丽,持着冷冰裹挟着孤零零的帐篷,没有一丝温柔。
昏黄的灯光下,南玛浑身滚烫,就算服了药也没有任何起色,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俊风一点也不懂医学,周围又无处求助,只能陪着南玛焦急地等待着天亮。
半夜,外面狂风更烈,帐篷也摇摇欲坠。南玛身体颤抖,俊风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俊风,我怕我已经快不行了。”南玛微弱地说。
“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么强壮,肯定不会的,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几个小时,天亮了我们就有希望了。”俊风不住地安慰他。
“纳木措的湖底一定也很漂亮,里面有珊瑚,有珍珠,姚兰就在那里等我呢!我就要去见她了!”
俊风摇着他说:“南玛,你一定要坚持住,天就快亮了。”
南玛又艰难地躺了下去,眯上了眼睛。俊风轻摸了一下,气息还算平衡,总算放下了心。
俊风靠在南玛旁边,也慢慢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南玛突然紧紧地抓住俊风的手,俊风被吓醒了,“南玛,南玛,你怎么了?你感觉怎么样?”
南玛的手死死地抓着俊风,睁大眼睛说:“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纳木措,我不要留在湖底!带我回家,我要回到江城,我要回到小静身边,你快带我去找小静。”
俊风正想安慰他,告诉他不要担心。可是南玛的手却渐渐地松开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俊风赶紧贴近他查看,此时的南玛已然没有了呼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不知道他喜欢还是讨厌的世界。
俊风心中难掩悲切,他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五点半。俊风不知道他口中的小静是谁,他只觉得南玛也是可怜至极,直到至死之时,才明白自己真正爱的,真正想要的是谁。人不但会骗别人,也会骗自己,南玛心中的姚兰或许只是一个幻影,一道虚无,一种向往,本就没有生活中相濡以沫的那种真实。他看似厌倦了平凡的生活,却不知这些平凡已深深地烙印在心中,磨灭不掉,也挥散不去,身边的人才是值得你永远珍惜的人。俊风默默地整理着南玛的遗物,在他的包里赫然发现一张照片,曹静,是曹静的照片!
俊风痴然地盯着,一直到天亮。俊风寻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查了一下南玛的户籍信息,老家竟没有一个亲人,从情理上来说曹静也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南玛还是在当地火化了,俊风操办了一切,他抱着南玛的骨灰在纳木措呆了一天,希望南玛能够陪姚兰最后一次,他觉得至少这样南玛也会坦然离去,再无牵挂了。
俊风租了一辆大车,拉上南玛所有的东西,当司机得知他要去江城时,震惊地问:“你知道从这里开到江城要多少公里吗?你知道要多少钱吗?如果要去,你至少先付一半的路费,到了江城再付另外一半。”
为了让司机放心,俊风没有跟他讨价还价,他说多少就多少,直接转给了他。一路上,俊风坐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和司机说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他怎么可能没有触动,见到曹静他又该如何交待?俊风既伤心难过,又手足无措,茫茫然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到了江城,司机就受不了了,“城里堵车,我就不进去了,你再打辆车吧,反正也没多少路了,出来这么长时间,我也要急着赶回去了。”
卸下行李后,司机就开着车一路尘土地走了。
江城,还是原来熟悉的味道,它没有一丝改变,还是那么亲切,如同故乡一般。
当俊风站在曹静面前时,两人矗立良久,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面了。俊风将路上的一切告诉了曹静。
“南玛走的时候,让我把他带回你的身边。”俊风漠然地说。
曹静小心地接过南玛的骨灰,轻声地叮咛,“南玛,不要怕,我们到家了,以后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远行了。”
“师兄,安葬完南玛你再走,好吗?”曹静凄然地说。
俊风点了点头,反正这段时间本就空闲,再说他已经把南玛当成了至交好友,也应该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说是葬礼,其实就曹静和俊风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仪式,只是买了一块上好的墓地,墓碑右下角刻着:爱妻曹静泣立。墓地离曹静东湖的家不远,就在山角的另外一边,背山靠湖,郁郁葱葱,甚是清幽。
曹静将南玛的吉他放在墓碑前,哽咽着说:“南玛,我应该跟你学着写歌的,不然现在我也可以为你弹奏一曲。”
俊风轻拍着她,“小静,不要再伤心了,南玛已经走了,你要好好振作起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在天堂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曹静没有了以往的骄横,倒显得更加温柔体贴,让人怜惜。江城也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天空中不觉间飘落下雨点,敲打在地面上、墓碑上。俊风将衣服扯下,和曹静一起披着躲进林中的亭子里。
“师兄,你怎么有空去西藏呢?”曹静理了下头发,望着俊风。
俊风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我今年转业了,想当初你还希望我能像你爸一样当个将军呢!部队于我,再有不舍,也应该是到离开的时候了。”
曹静表情也是舒展了很多,“师兄,你一定也经历了不少吧,我真怀念当时的学校生活,什么都不想,只需要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就行。”
“你呢,毕业以来过得怎么样?”俊风问。
“我在酒吧认识了南玛,十分仰慕他的才华,我们就开始恋爱,结婚。后来我妈嫌弃他整天无所事事,没份正经的事业,我也试着劝说他找份稳定的工作,可他却说我变了,变得物质,变得现实,不理解他的心情,不支持他的梦想。可我们是要真真正正地生活啊,我都可以改变,为什么他不可以呢!南玛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也许平凡的生活根本不适合他,我们吵了,闹了,后来大家烦了,就离婚了。可我还是爱着他的,只是这份爱太不切实际了,也许南玛只是个适合谈恋爱,而不适合结婚的人!”曹静道出了以往的种种。
“既然南玛走了,我们就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找到他的归宿和快乐,好久没有去学院了,明天我打算去看看,然后就回宁城了。”俊风说。
“师兄,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么?”曹静显得有点不舍。
“是的,经过这次旅行,我也感悟了很多,我要赶回去,有很重要的事做。”俊风望着满山的云雾,若有所思地说。
山中清冷,曹静披着俊风的衣服,感觉到异样的温暖。
雨停了,他们下了山,“师兄,跟我回趟家吧,我开车送你。”
俊风没有拒绝,竟直和曹静走去。
秋天的江城也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一点也不逊于江南的宁城。曹静开得很慢,徜徉在湖边的沿道上,风景无限,一眼千年。
到了市区,经过蓝天宾馆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那里望了一眼。那里曾经记载了他们的青春一夜,他们将彼此的第一次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对方,那是身心的交融,是莫名的悸动,是爱情的馈赠,更是青春的神圣献礼。
他们刻意地躲避着彼此的眼神,但心中却偶起涟漪,似回从前。
“学院最近发展如何?”俊风寻找话题问。
“噢,既然师兄想去,不如现在就去看看吧,专业已经裁减得差不多了,听说明年这个校区就不再招生了,改编成训练基地,现在如果再不去看看,明年怕是就没有机会了。”曹静回答说。
“那你还在部队干吗?”
曹静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爸今年已经退休了,现在学院也几乎没人了,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也作为编余干部慢慢消化。既然师兄都转业了,明年我也打算交报告了,地方上总归还是轻松一些。”
不觉之间,两人来到了学院。曹静向哨兵出示了军官证,便带着俊风走了进去。
落花昔日人还在,风雪载途不知归。研究生的小红楼已变得斑驳不堪,只有那片水杉林依然挺立,似乎等待着归来的学子。
“能上去看看吗?”俊风心中充满无限的哀思。
曹静望着满地的落叶说:“许久都没人来了,还是别上去了,大门都被铁链锁上了,就算上去又有什么用呢,到处都是蜘蛛网,连块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俊风坐在石凳上,惆怅地望着这座两层小红楼,他想起了以往热闹的景象,宿舍里,论坛上,人声鼎沸,还有吴妮,丹丹,她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回去吧!”俊风狠了狠心,斩钉截铁地说。
“师兄,要去江边走走吗?”夜色来袭,曹静闪着一双明眸说。
“太晚了,这几日在路上也很辛苦,我想回宾馆早点休息,我就在学院附近的宾馆住下,明天就走,你先回家吧,不用管我了。”俊风说。
曹静没有执拗,在学院门口跟俊风告了别,“师兄,明天我来接你,送你去车站。”
曹静走后,俊风并没有回宾馆,而是一个人来到江边。
汉江,这里是他爱情开始的地方,也是战友牺牲的地方。情人滩的沙子还是那么的白皙柔软,一如恋人的□□,夜晚的风也是如往昔般柔和,轻轻地吹干了脸上的泪痕。俊风一个人坐在沙滩上,望着江中点点渔火般的灯光,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
堤坝上已经修好了一条曲折的沿江马路,不远处停放着一辆红色的轿车。车窗下坠,曹静就坐在里面,眼睛模糊地看着沙滩上的这道孤影。
人,都是会想起从前的,甚至会畅想如果当初怎样,现在又会怎样。没有人能够料想到十年后,二十年后的自己,更没有人能料到别人的将来,不管你认命也好,心安也罢,该来的还是要来,该走的也始终要走。
没有人知道俊风是什么时候回宾馆的,也没有人知道那辆车子是什么时候开走的。不是没人知道,是因为别人根本就不关心,你心里所时时牵挂的人,在别人的眼中甚至还不如一只蝼蚁,他们不会为你多停留一秒,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大千世界,你如此渺小,那就只需活好自己,活好当下,不辜负每一个对你好的人。
曹静深夜又去了一趟墓林,她没有一丝害怕。在南玛的墓前,她泣不成声,她爱着南玛,但她同样也发现自己心里还装着别人,她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内疚感。白天她和俊风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抱住他,忘情地亲吻他,疯狂地拥有他。这个不合适宜的念头深深地折磨着她,让她痛不欲生。
第二天,曹静依然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装出现在俊风的面前。
望着曹静红红的眼圈,俊风略有心疼地说:“小静,你没有休息好吧,今天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去车站好了。”
曹静勉强笑了笑说:“我既然来了,又怎么会走呢,师兄,上车吧!”
江汉的车站,绿皮车已换成了红色动车,站台也是焕然一新,旧时光的感觉再也没有了,也再也回不来了。
曹静给车站的朋友打了声招呼,还是把俊风送到了车上,一如当年的模样。
“师兄,抱抱我行吗?”曹静颤声说。
俊风伸出双手,将曹静紧紧地搂入怀中。
……
每当我听见忧郁的乐章
勾起回忆的伤
每当我看见白色的月光
想起你的脸庞
明知不该去想
不能去想
偏又想到迷惘
……
不知是谁手机的音乐响起,让曹静泪如雨下,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久,就是一生。这个拥有她第一次的男人,曾经让她心动而又牵挂的男人,现在依然能够勾起她回忆伤痕的男人,将再次从她身边无情地离开了。曾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她以前没有办法将他留下,现在依然不能,老天甚至都不会给他们多抱一会儿的时间,汽笛依旧无情地响起。
俊风如同当年一样,透过车窗回望着,只是曹静没有像以前那样奔跑着追逐。空有相思了残重,难与君前惜道明,她的心肯定比以前更痛,泪水也比以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