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处长见了大家的反应,笑了笑,脱稿讲道:“咱们车站具体来讲,还是一个业务部门,铁路关系到国家发展的命脉,容不得半点闪失。局里也是经过反复研究和慎重考虑,必须要把业务能力最强的同志放到领导岗位上来,这是一个导向问题,就是要告诉我们的干部,必须始终把业务放在重要位置,把业务搞好、搞透、搞精,一名领导干部在政治过硬的同时,业务也必须过硬,两者缺一不可……”
台上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包括梅丰民都双手拍得生疼。
下午,刘伟明和梅丰民挽留刘诩勉副长处参加站里党委班子的晚宴。刘诩勉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肯定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丰民啊,以后要注重班子团结!”说完,就准备上车了。
梅丰民不断地点着头,“是,是,刘处长,我们有机会再去局里和您汇报!也请您给钟玉国局长代问个好!”
刘诩勉和刘伟明等人均是一震,刘诩勉刚迈上车的脚又抽了回来,回过头笑着说:“梅站长,以后有什么事就和处里说,我代表处里一定大力支持,无条件支持!”说着,紧握着梅丰民的手,又寒暄了十几分钟才走。
晚宴会上,兴曲站的党委班子成员都在。梅丰民毫无争议地坐在中间,抖了抖肩膀,把外套脱了下来。赵秘书赶紧熟练地接了过去,给他挂在角落的衣架上,小心地捊捊齐,并把其他人的衣服往旁边狠狠地挪了挪。
“伟明同志,你作为老站长,还是由你先发个言吧!”梅丰民清了清嗓子说道,语气中既有些谦让,又有一丝命令的意味。
“哪里,哪里,梅站长,我已经退下来了,无官一身轻啊,哪还是什么领导,您来,我们听您的!”刘伟明赶紧笑着恭维回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上午,刘诩勉处长讲得非常好,讲出了站里所有干部的心声,业务优先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导向,我们必须要坚持,而且要长期坚持,伟明同志主政期间,给站里做了不少贡献,我代表站里所有同志表示感谢!”说着,梅丰民鼓起掌,大家赶紧随着一起鼓掌。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虽然咱们站取得了一些成绩,钟局长也私下里向我口头表扬过咱们,但站里这两年在有些工作上还是不尽如人意的。当然,这不全是伟明同志的责任,也有我的责任,也有大家的责任,这些问题包括行政管理上的,正规化建设上的,以及干部的推荐使用提拔上等等……”
这顿饭,大家吃得心惊胆颤,梅丰民既出了气,又立了威。接下来本该刘伟明讲两句的,林利洪副站长就没给他这机会,端起酒杯,走到梅丰民跟前,低下腰,恭维着说:“梅站长,以后在您的带领下,咱们兴曲站一定能换新颜,忘掉过去,展望未来,来,我敬您一杯!”说完一饮而尽,梅丰民笑着拍了他一下,拿起杯子泯了一小口。
张又霞副站长见状,也蹭了过来,媚声地说:“梅大站长,咱们站不管以前什么样,您当站长了肯定会大变样,变得越来越好!”
梅丰民若无其事地回应着,旁边的刘伟明皮笑肉不笑的装着没听见,也不敢较真,一是自己退了再也没有话语权,二是这梅丰民看状还认识局长,也就没敢在他面前造次。刘伟明只恨不得这饭局马上结束,人走茶凉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这才刚免职呢,大家都见风使舵了。
回到家,梅丰民一脸享受地躺在床上,有些醉意地对晓歌妈说:“晓歌和援朝的这事儿必须得成!”
“你看看你,当上站长就得意忘形了吧,以后还是要低调点,别让站里的人说个不是!”晓歌妈提醒道。
“区区一个站长,就能让我得意忘形么?你太小看我了吧,这官儿在省城里算个屁,还不如个芝麻大!”现在,梅丰民的心已经不是一个站长就能满足的了。
……
国庆节的时候,杜长富从东北回来了,头发梳得锃亮,穿着皮鞋,嘴里叼着大前门牌的香烟。杨二巧和韩宝妹正在西大街上拉家常,差点没认出他来。杨二巧打趣说:“长富大兄弟,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看样子是发大财了吧!”
杜长富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我昨晚儿回来的,刚下火车,是城里的朋友把我送回来的!”说着有意无意地伸了一下袖子,明晃晃的手表露了出来。
“坐碗儿回来的,俺看你是坐锅回来的么,走了没几年,连个人话都不会说了!”老宏武正巧路过,一只手里摔打着烟袋,拉着脸说。
“唉,大爷,你老慢点,这么大年纪别生俺的气哩!”长富马上顺过嘴来说道,不敢再拿捏拽洋相了。
杨二巧和韩宝妹听老宏武这么一说,噗嗤笑了出来。这长富装样装腔的,被老宏武一句话骂得变回了原形。
见老宏武走后,长富压低声音说:“俺在东北什么门路都有!”
“不是常生带你去的么,你能比人家能耐?”宝妹一脸不信地问。
“常生啊,哎,还是俺带着他干活哩,俺给常香介绍了个对象,国庆前刚结婚,是个林场的老板,俺一个好朋友!”
“那长湖哩,他咋样?”宝妹紧问道。
“长湖么,跟他爹宏武大爷一样,恁实在,能干啥,在俺朋友的林场里干活打工呗!”长富说谎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
“上次来信,听方优的娘说,人家长湖当师傅哩,工资一个月好几百块!”杨二巧插话说。
长富一顿嗓子说:“他当师傅,还是俺和俺那朋友说的情哩,在外面都是老乡,俺能不帮他哩?怎么说俺也是他堂哥哩!”
见西街上有人拉呱,赖香和杨大凤两妯娌也从东街赶了过来凑热闹,“长富大兄弟,你回来这是要给方君盖房子讨媳妇的吧!”
“瞧你们这出息,俺家需要盖房子?媳妇俺在东北都给方君找好哩,这次带他们娘仨都下关外去!”长富抽完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锃亮的皮鞋来来回回地碾碎。
“哟,看来大兄弟在关外混得真不离儿!”赖香深信不疑地说。
“俺有办法弄到洋车子,大金鹿牌的,俺一个朋友就是在东北开车行的!”长富环顾了四周,神秘地说。
“什么,你真厉害,能弄到洋车,咱们县城里有关系都搞不到哩!”杨大凤瞪大眼睛说,“给俺弄一辆呗,俺新胜也差不多要找媳妇了,有辆洋车子那多有面子!”
“要也可以,东北买辆新洋车三百块,你先给俺两百块,一百块俺先帮你垫着,回来再给俺,这也是看在咱们关系好的份上,别人俺还不兴给他带哩,运费还要帮你出,这不赔本么!”长富一边说着,一边又点了根烟,用的不是洋火柴,而是打火机,村里的人都还不认识,“啪”的一喷火,吓了大家一大跳。
三百元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了,普通人家每个月还挣不了几十块钱。但能够买一辆洋车(虽然是国产牌自行车,但农村还是兴叫洋车),对于农村人的诱惑还是很大的,特别是在那个凭票购买物资还未真正结束的年代。
被杨大凤这么一说,几个娘们儿都有点心痒痒了,赶紧回家和自己男人商量,真怕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毕竟农村人都没有什么关系,碰到长富这样有出息的邻居也算幸运了。
晚上,来长富家的人排起了队,争着让他带洋车。有几个不太熟的,还带了烟酒,真怕他不答应。
长富满口都答应了下来,粗略算了下来,集了几千块钱。等人都走了,长富靠在床头点着一沓沓的钱,那时最大的面额才十块钱,可不要厚厚的好几沓!凡兰担心地问:“他爹,咱们能带回来那么多洋车子么?”
“一个娘们儿家,屁本事没有,竟瞎操心,滚一边去,带不回来咋了,他们还能把咱吃了,俺压根就没打算给他们带!”长富不耐烦地骂道,“明天赶紧收拾东西,去城里买两大皮箱,后天带方君和方臣都走,直接去买火车票!家里的这些破玩意儿一样都别带!”
说着,又顾自喃喃低笑道:“这么多钱,别说娶一个媳妇,够俺爷仨每人娶一个媳妇了!”
后天一大早,长富一家就卷铺盖走人了,剩下一堆乡亲眼巴巴地等着他带洋车子回来。谁知,这一去就是四五年,音信全无。
……
杜长余在北山拉矿,每月挣得四五百块钱,比两个正式工挣得都多。可惜的是,给他指门路的宏武老大爷死了,差几个月就七十岁,不过也算是长寿了。
宏武大爷一死,也没人愿意和他家搭伙收庄稼了。长余心一横,索性就不种了,让仙姝在家带带孩子,偶尔种点菜吃。春节的时候,长余回来了一趟,走的时候,仙姝就又怀上了,来年生了个大胖小子。长余这才记起来,宏武大爷原先给孩子已经起好名字了,叫杜方涛。
白石西的岁月在波澜不惊中静静地流淌着,没有任何值得铭记的事儿。
仁旗和长深毕业回来后,只能到乡里任教。仁旗去了红泉乡中学,长深没有自行车,考虑到家里还要帮忙,就到了村口的白石村小学。白石西村和白石东村原来就是一个村,行政村分开后,小学还是共用一个,里面的学生还是很多的,一到五年级,十几个班。
想着红深回来了,香玉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这以后终于不用愁了,总算熬出来了,你现在是正式工人,新宇以后有出息当然好,即使没有,还可以接你的班儿,也是正式的哩!”一边说,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我一定干出个人样来,一定要出人头地,看那些瘪三还敢瞧不起咱们不!”红深发着狠说道,又看见香玉那双粗糙的手,皮肤也黑了很多,额角也像有了一丝皱纹,这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年纪啊!红深在学校时,还后悔自己结婚早,抱怨不能找一个省城的对象留在大城市发展。此时见了香玉为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心中一阵心疼。红深紧紧地抱着香玉,眼角流出了两行泪,便不顾一切疯狂地抱着她,吻着她。
“红深,大白天的,你这是干什么哩!”香玉一边嗔怪着他,一边闭上眼睛,也紧紧地抱着红深。那张破床吱吱呀呀地摇曳着,迸发出美妙的音符,香玉低声地娇喘着,她再也不顾忌谁会在墙角偷听了,放肆地迎合着红深,尽情地释放着自己多年压抑的情感和渴望。此刻,幸福已经完全占满了她的□□和灵魂。
第二天,红深带着香玉和孩子去了趟楚河村的老丈人家。香玉他爹在门口老远看见,就咋呼说:“哎呀,俺这状元女婿可回来了,香玉她娘,赶紧泡茶,整点儿菜,俺要和红深好好喝两口!”这声音大如洪钟,生怕隔壁的邻居听不见。
仁旗到了乡中学工作不久,仁国张罗了一桌,把全家都叫来了,还有玲玉的哥哥王占兵。此时,王占兵已经不在供销社了,调到县城的物资局调配科任科长,仁国也已经提拔为供销社主任了。
“仁旗,找机会还是要调到县城去,在乡镇能有什么前途!”王占兵诚心劝道。
“王科长,仁旗要调到城里,那你这当大舅子哥的要多帮帮忙啊!”仁国笑着端起酒杯朝王占兵敬道。
王占兵放下手中的筷子,快语说:“穆主任,咱们两家还分谁跟谁啊,能帮的我能不帮么,听说你下一步就要提副乡长了,你们和县城的穆仁义局长是一家子吧,他是教育局的,找他不比我好使?”
“仁旗,过段时间买点东西到你仁义二哥家去坐坐,如果你哥没空,我陪你去!”王占兵盯着仁旗说道。
“我不想跑关系,要去你们去,我觉得在乡里挺好的!”仁旗嘟囔着,满不在意地说。
仁国脸色有些不悦,毕竟长兄为父,当下教训说:“仁旗,你不是孩子了,俊峰已经上育红班了,眼瞅着上小学了,你要为家里打算打算,仁义毕竟不是我们亲兄弟,堂兄弟的关系是要多走动,多维护的,你不勤哩,谁会帮你,谁会管你!”
佳凤见状,赶紧劝阻说:“仁国,让仁旗在乡里锻炼几年也好,他没什么工作经验,在身边你还能多教调他一些,再说现在去县城,你让他住哪里,总得有个落脚的地儿吧,过两年咱们在县城给他普弄个宿舍家属院啥的,再想调动工作的事儿也不迟么!”
王占兵捊了一下说:“佳凤说得也在理儿,现在玲玉还没工作,我刚托人把她嫂子安排到运输站,一时也解决不了玲玉的工作。那等两年吧,我想着找找关系,把玲玉安排到县种子站去,这样他们俩都有工作,以后在县城生活也宽余些,不然靠仁旗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佳凤笑着说:“那要谢谢占兵哩,虽然玲玉文化水平不低,但毕竟是农村户口,又没有考过学,能调到城里去那可不容易,这事儿你既然说了,那就得必须办,而且要办成,我替老穆家先敬你一杯!”
“她不是我亲妹子么,我怎么能不上心哩,你还要敬我,你对我妹子这么好,我敬你才对哩!”王占兵如此一说,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王占兵又扭头对玲玉说:“玲玉,这找工作的事儿要靠关系,但更要靠自己,你可千万不能想当然,自己要先学起来哩,到时我和农业口的人打声招呼,让仁旗去拿些专业的书,现在你就好看起来哩,家里的地也别种了,交给生产队算了,你和俊峰两人的地都没一亩,种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嫂子在粮所工作,能少得了你们的白面吃么!”
“瞧你说的,好像这粮所是给我们家开的一样!不过玲玉,你哥说的这倒是实话,不管什么工作,你自己要能干才行,我和你哥的粮票一家人根本吃不完,到时匀给你们一些,够你们一家吃的了,地咱也别种了,我到时给仁忠大哥说一声,把地给别人,公粮也让别人交,这样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佳凤跟着说道。
就这样,仁旗家的地也不种了。玲玉在家带带两孩子,俊容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俊峰也快上小学了,她一边带孩子,一边自己学习农业知识。自己毕竟种过几年的地,对于种子站的这些业务,学起来自然很快,而且她头脑也比一般人聪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