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也真的发起抖来。

或许是因为亲眼见到了余青痕的棺椁，失去了吊着的最后一口气……

就在下一瞬，他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当即栽倒在地。

—

池舟被林文送进了医院。

得知余青痕死讯时，林文人正在首都出差，他连夜买红眼航班赶回淮宁，却还是没能赶上余青痕的葬礼。

一到殡仪馆，就见到池舟昏倒在门前。

这实在不好说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毕竟他宁可买红眼航班也要赶回淮宁，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认识多年的哥们有多在意余青痕。

倒也不是他不关心余青痕，高中时，林文甚至可谓是学神余青痕的头号粉丝，只是比起自己来，池舟对余青痕的感情显然不同。

眼下池舟已经病倒了，林文自觉作为兄弟不能放任伤悼，加剧池舟的一蹶不振。

林文很怕池舟一个人悄悄把自己憋死了，毕竟这么些年来，他亲眼看着池舟一点点变得沉默寡言，很难说出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样。

思及此，林文难得大发善心，为才醒来面容憔悴难言的池舟削了一个苹果。

“吃吧，医生说你这两年太虚了，加上今天情绪激荡，所以昏倒了。”

池舟不接他的茬，闭了闭眼，摇头示意不用。

见此，林文不由沉了沉眉，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也不惯着池舟，一下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啃了一口，“不要啊？……那我吃了，你老实打葡萄糖吧。”

听见葡萄糖，池舟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吊上了水，不知他怎么想的，当即抬手就要拔。

林文吓了一跳，苹果都差点飞出去，忙拿手肘按住他，“我靠你搞什么啊，会回血的！”

一向身强体健的池舟竟也真的被他按住了，并且这么起来一下仿佛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消耗大半——他的胸腔居然还在微微地颤抖。

“我没事，不用挂水。”即便如此，池舟还是敛目，很低地出声，“我得回家。”

林文是个急性子，此时心困体乏，本就是强忍着情绪故作轻松想要宽慰池舟，见了他这副模样，不由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手下不自觉攥住了池舟的衣领。

“你没事？!”

“你没事你倒在殡仪馆门口？搞得我以为你要殉情! 池舟我说你想干嘛啊，我把你送来医院不耗力气吗？”

话说到这里，林文已带上了哽咽。

“学神姐……学神姐出了事，难道只有你伤心吗？我难道没有心没有感觉吗？你不能好好休息吗!这几年你自己怎么折腾的你心里清楚!”

一长段话出口，林文的手渐渐松开了，声音却已近嘶哑。他连眼睛都红了，泪水已盈满了眼眶。

“谁能想到会这样呢，谁想这样呢？”

“池舟，我告诉你，你最好老实休息。”

“…………”

沉默良久，池舟竟然笑了，他直起身来，咳了两声，“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正繁茂的玉兰树，目光放得很宁静，“放心，不会去死的。”

“我还要照顾池羽呢。”

林文偷摸着恨恨抹了下泪，骂道:“你还知道就行！”

“不过还是让我回家吧。”池舟指了指右手边的吊瓶，“吊完这个我再走，成吗。”

“我想……回去整理一点东西。”

…………

四月来的第一天，池舟终于在家收拾完了他要的东西——那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一沓又一沓书信。

这些被整理成信函的纸张原本夹杂在他多年来各色书本当中，池舟做好了存档，带去南鹤墓园，带去给那个从未听见他表白心意的人看。

南鹤墓园环境上佳，余青痕的墓安置在一株木绣球旁。

池舟来的这天，天气和葬礼那日一般无二，只有气温略有增加，他换了一身休闲西装，不那么正式，仍旧是黑色。

来到余青痕墓前，池舟轻轻屈膝跪坐下来，将带来的那束白花放在她碑前。他很想对她说一些什么话，但一时竟无从开口。

于是他先低头引燃了一卷纸张，在无边的寂静里慢慢组织言语。

木绣球团团的花朵随连绵春风在空中柔软地浮动，万籁俱静，唯有信纸在火盆里燃烧的轻微炸裂声不绝。

池舟本来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目光撞见墓碑上微笑着的余青痕时，却还是哽了一下。

“……你好，余青痕。”

“我是你的高中同学，池舟。”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了，但……”

“我…我喜欢你很久了。具体为什么，要从很早以前说起。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听人长篇大论，所以，我想还是烧给你看吧。”

“不用担心，写给你的情书，我都用心写得很端正，读起来不会很困难的。当然，你要是不看也没关系。”

“我只是……喜欢你这么久，还是想让你知道。”

信纸虽多，却都不厚，很快便凝做团团黑灰，池舟眼前仅余零星烟尘，但即便如此，依然熏红了他的眼睛。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比所有人都更幸福。”

一滴泪水浇熄了最后的一粒火星，很轻微的“滋”声里，丝丝白烟在碑前缠绕一圈，隐没不见。

池舟站起身来，拍拍裤腿上的尘土，最后看了一眼余青痕冰冷、沉默的墓碑，在花木繁茂的春日小径上，慢慢走远了。

他长达八年的暗恋，就在这天，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