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本郡主站住!”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她这一声没有多大,落在凡尘中惊不起一点水花,但身前人听完,步子迈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到再也迈不出去。
身后伏上一道玲珑的、纤细的温度,他渐渐感觉自己的肩窝湿了一点,她把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地糊了他一身,哽咽着控诉,“你想我、放不下我,千里迢迢地只想来看我一眼,难道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吗。”
“我也很想……很想……”
她待还要再说,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软,眼前一晕。那个你字卡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见状立即转身,温柔地揽住了她。在她失去意识后的须臾,沉沉地叹了口气。
长风伺机而动,从人山人海的缝隙里钻出来,“王爷……”
“不必多说。找女官来,送郡主回府。”他冷静道,“我们今日夜里就动身。”
他那日进宫,就是为请辞去的。摄政王身份尊贵,不过是屈尊降贵作了个使节。
他何时要走,也实在无需知会任何人。
可惜还是心软,叫她抢先一步……
长风应声而去,他看着怀中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打横抱起,感觉叹完了这辈子的气。
所幸,他这辈子也不长了。
…
宁瑶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的手一直握着什么。
那抹异常令人安心的触感,以至于遇刺后她本就身心俱疲,竟然就着这感觉沉沉地睡过去,醒时星垂平野,还以为不过昏倒区区几刻。
然而睁眼后熟悉的装潢、摆件,都让她立时去查看手里的东西。
一截衣角,朴实无华。
是待月的衣袖。
她迟钝地回想着前因后果,足足半刻才反应过来是回了郡主府:“……我一直握着你?”
待月装傻充愣,“郡主在说什么?”
“衣服。”她干脆地松了手,声音因昏睡显得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一直握着的,是你的衣服?”
这自然不是。那位守着郡主守到天明,直到车马行李收到最后一刻才仓促离去。好悬郡主松了手,否则他真能把衣服脱下来留着。
待月想了想所述原委,本要一口应下,谁知主子只是轻轻喊她,“待月。”
“不是我。”她谨慎地摇摇头,“那位寅时起身,不知何去。”
瑶华郡主咬着牙,只想笑。
他的行踪,岂是寻常人能探到的?这么些天他躲着她,无非就是想证实,她的确已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如今非是书生,非是平民。她纵有滔天权势,影卫遍及乾安各地,也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宁瑶气极反笑,“他能走得,我为何走不得?”
待月正为她斟茶,闻言一愣。见郡主咕噜咕噜喝干净茶水,置气一样大声道:“我们也走!”
她悄悄回望,只见主子眼里已写满势在必得四个字。那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终究让她把话咽了又咽,吞进肚子里了。
瑶华郡主车驾翌日离京北上,于外称之避暑。虽则众人也不知秋分寒露已至,何暑可避?然而她便是如一滴水融进浩瀚江流,寻之不得。有人曾笑说临行前听到那大周九皇子涨着脸喊郡主嫂嫂,但似乎也只是众人会错了意。
隔月,大周摄政王起驾。这浩浩荡荡的合盟一事终究因九皇子入朝为太常寺司乐一职而落幕,然而礼尚往来,大周又该给乾安何等谢礼呢?
朝野上下无不拭目。
已进了十一月,秋意渐逝。振州落了一场大雪,白茫茫遮了一地,倒并不遮青河顺流南下,奔腾不息。
昔日肆虐至此,如今却依然太平。想来来年、又一年,再一年,大约也不会有旱涝之灾。
纵朝野上下都默契不提,振州却还有些人记得。苍冷月色下,他看见河边有人烧纸,又有人放河灯,不禁哑然失笑。
明日不如让长风去送些东西。尽管他也不是真的死人,没什么庇佑苍生的能力。
再明日,便要出乾安了。
事实上,他若想走,随时可行。只是不知为何,在振州却磨蹭了几周有余,临行之时,还想来看眼这曾经临时的居所。
……真的只是想看这居所么?
真的只是,不舍得走么?
他不敢问自己的心,只好宽慰想想,世事变迁,这一生寿数有尽,人总是要有终结的。
徐知远这样想着,顷刻间雪又起。他抬起指尖看雪花融在掌心,远远近近地,竟然听见了疾驰的马蹄。
如今乾安大周合盟,振州已经算再安全不过的地界。谁会拦街策马于此……
他望着雪夜急奔而来的身影,忽然呼吸一滞,险些以为自己犹在那夜梦中,难以苏醒。
飘落的雪粒簌簌落在她的红衣上,宁瑶不期然看见他被蓑衣遮掩的面容,忍不住莞尔一笑。
她翻身下马,带着冰冷的寒意拥住他,小声道,“呆子,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