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灼的声音很轻,带着无边寂寞融入风雪,又正好有一辆大车驶过,轰鸣声呼啸而过。似乎不止是应灼,而是连命运也不想谢清听清那句话。
可谢清还是听见了,他下意识转头看应灼,便只看到被风吹的稍显凌乱的发丝下,冷硬锋锐的侧颜和冰冷死寂如深潭的眼。应灼并没有在看他,他注视着灯火阑珊的街景,视线却并未聚焦。
又是这样的神情,谢清心里莫名有些慌。他不明白应灼为什么那样说,应灼在别人面前,或许确实如无数小说里的快穿者一样,是用着原主的身份、模仿着原主的性格在行事,可在谢清面前他从来都只是应灼而已。
谢清忍不住走到了应灼的身前,略带点强硬的让应灼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看着应灼的双眼,神色无比的坚定:“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伪装过,从最开始我认识的你就是应灼啊。”
应灼便定定看着他,黑色的双眼渐渐褪去了伪装,成了血一样的暗红。
然而谢清眼中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应灼便轻轻笑了,刚刚的冷硬在一瞬间褪去,他呢喃中带了点无奈又有些惊叹:“就是这样的你,让我移不开眼……”
“……什么?”
谢清这次是真没有听清,只是应灼的笑容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跳也渐渐加快,他想多看一会又忍不住想移开视线。
然而那笑终如昙花一现,应灼轻声道:“你曾和我提起过你们这个世界,有个名为‘缸中之脑’的实验猜想。而在我的世界,我就是那颗被困在缸中的……可笑大脑。”
“缸中之脑……”
谢清心里惊骇,瞳孔不由微微睁大。
然应灼神情漠然,仿佛只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我自出生便生活在幻境中,我的人格、喜好都是应他人的需求,利用幻境引导,一次次反复试验,刻意培养而成……”
那是个在应灼看来挺没有新意的故事,却也残酷的和谢清的世界格格不入。
应天命而生的天地灵物,并无善恶之分,只因有吸纳苍生能量的能力,便被人类最强者联合囚禁、豢养。
明明是只有方寸的监牢,却利用幻阵比照现实为他构造出广阔世界、无边美景。给他虚构慈爱的父母师长、知心的朋友,给他编造顺遂的求道之路和过于幸福的人生,把他养成品格端方、仁爱苍生的君子,成为人人敬仰的天道第一人。
最后,再不知不觉撤掉幻境,在真实的世界里,让他背负万千希冀完纳苍生之力,把他作为人类对抗域外天人最强的武器祭出。
如果按照剧本,他应该在消灭掉入侵世界的天人后,自愿兵解被小世界里的万千魂魄分食,牺牲自己换苍生复生,换世界重塑。
可惜,他没有那样做,所有人都真正的死去了。
这个可笑的计划,原本是一次无可奈何的豪赌,人类对抗不了入侵的域外天人,只能赌上众生性命利用他这个秘密武器,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又没有能约束他的东西,便只能利用幻境让他构建心牢以自囚,好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所以早在幻境中,人们就设计了无数个剧本,不断测试记录他在遇到类似情景后的反应,达不到预期,就无数次洗掉他的记忆再重新构建他的虚拟人生,不断的矫正重塑他的思维、人格。
他有时候是宗门天骄,有时候是妖族遗孤,有时候是底层魔族,有时候是异变的人类。他们精心设计了无数的道路,目的都是让他通往燃烧后的自我毁灭。
如今的应灼,便是在经过无数次测试考验后,完美达到了他们想要结果的产物。可惜的是,应灼如期完成了他前期的使命,却并没有如约兵解换苍生复生。
为什么呢?
或许是第一次来到现实世界,发现甘愿献祭的万千苍生,和幻境里的心怀大义、慷慨无畏并不一样。每个人的恐惧、激愤、厌恶、贪婪都随着力量进入他的识海内,太鲜活了,以至于在那样危急存亡的时候,应灼还是产生了怀疑。
应灼站在覆盖世界的白骨之上,在无数魂魄的祈愿哀求、呼喝咒骂中,成了那个世界唯一活着的生灵。他走遍了真实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通过灵魂读取了每个人的真实记忆,他恢复了被一次次洗掉的所有记忆,也发现了所有的真相。
他找到了囚禁自己的监牢,那是个只有方寸大小的阴暗铁笼,原来他的万水千山、春花秋月,都只在这方寸之间而已。
他可能疯了,也可能没疯。
应灼不知道,他的力量暴走了。那些灵魂便都成了坠落的星火,坠入无边岁月,成了覆盖住疮痍大地的血红花朵,也成了烙印在他灵魂上,永不消退的伤疤。
他不知在花海中站了多少岁月,当最后一粒劫灰湮灭,他只觉得非常的疲倦。
于是他睡着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被一道电子音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