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价值不菲的靴子踩进泥地里,藏着积水的泥坑溅出泥点子,盛宴嫌弃地抬起脚看了一眼鞋底的泥,最后视线放在鞋面的泥点子上。
“他就住这种地方?”盛宴面色不快,抬头环顾四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从小去过的地方,不说满地的黄金珍珠白玉石,也是一片花团锦簇。乍然到了乡野山间,像进了座石头城,满目灰扑扑的泥土砂石,是千疮百孔的犄角旮旯。
管事站在一旁,“是的少爷。”
一行人到的时候,林玉正帮忙收拾行李,冷不丁注意到马车缓缓驶来,又看到熟悉的人坐在车前驾马。
他手里提着个包袱,呆呆地站在原地。
马车隔着院外的篱笆停在门边,红色的车帘招眼,这在村里是稀罕物,亦是少有的铺张场面,一路进村不知吸引了多少村民的目光。
他们闲来无事,跟着看热闹,见车停在林家门口,议论着指指点点。猜测这马车是来接林砚的,或是他们家一夜富贵了。
邻里打趣着向林父探听消息,林砚说并非他们想的那样,自家人也不清楚。
林玉只是看了一眼当下的场面,心下觉得复杂,就朝着离得最近的楼彰身后躲。但他躲的时候已经晚了,管事看到他了。
林玉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上前询问,“是少爷让我回去吗?可否再容半天?”
管事听罢没有回答,转头看向车门。
林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厮站起身弓着腰拉开轿帘,隐约看见车里坐着个人。
盛宴低头走出马车,他虽然年轻,但身边跟着仆人,穿着一身织锦,头发由发带束起,衣着整齐配饰考究,一副公子哥的作派。
任谁来看都知他非富即贵。
边上有人议论,猜测他的身份,盛宴习以为常,并不放在眼里。
林玉站在马车旁抬头仰望,一道道目光停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他不知道盛宴来这一趟是喜是忧,
管事送他回家,他心里是感激的。但当他看到盛宴华丽的马车后跟着邻里乡亲时,他又想躲开。
在府里他是下人,就算少爷要求过分,他都会听话,毕竟其他人皆是如此。可在外面,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同府中那般曲意逢迎,林玉只觉得浑身僵硬,有块大石头压着他动弹不得。
好在盛宴没叫他去搀扶,他便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盛宴走到林玉面前,清了清嗓子说:“我路过,顺便看你家在哪里,如果你想回了,可同我一起走。”
盛宴对环境挑剔又很有讲究,林玉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是附近也没有能让二少爷大驾光临的地方。
说什么路过,这种话没人会信的。
林玉忐忑道:“还没有,哥哥今日准备走,或许要等半天才能回去。”
盛宴看了他片刻,颔首,“好,那就再等你半天。”
林玉听他答应,明显松了口气,想着让他们站在门口不好,遂请一行人进门歇脚。
转身的功夫,林砚将看热闹的乡邻劝了回去,围在边上的人群渐渐散开。管事驾着车,带着小厮走到一棵树旁拴好马。
林父上前拉着少爷的衣袖寒暄,“之前听林玉提起少爷,今日一见,真是一表人才……”
盛宴并不热络,说:“打扰了,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管事拂开林父的手,小厮从马车上搬了把凳子下来,放在盛宴身后。他自行坐下身体向后一靠,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爹娘,让阿玉招呼他们就好。”林砚远远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林父还想再说些什么,林母拦了他的手,催他过去帮忙。
林玉局促地转了一圈,不知道要忙些什么,盛宴带来的人在院子里摆上了桌椅,又有人去烧水泡茶。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还问少爷想不想看书。
盛宴叫他去拿,指了指身边空出来的椅子对林玉说:“坐。”
林玉看了眼双手收在袖筒里的管事,又见其他人都站着,不好意思坐下。
“不坐的话,我们现在就走,这村子没什么意思。”盛宴看他坐个凳子都要犹豫,将袍子抖了两下,挺直背脊准备起身。
林玉听他这么说,也顾不得其他人,到盛宴身边坐下,生怕晚一秒要被带走,“我坐好了,说了晚点走……”
“这不就好了,”盛宴挑着眼尾说:“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
林玉“嗯”了一声,双手放在膝盖上。
盛宴早知道他家里有个哥哥,少有才名,此番进京赶考,说不准能某个一官半职。没想到今日来他家里,看到不止一人。
单论相貌而言几人各有千秋,即使衣着简朴也未能泯于众人。
盛宴拿了块糕点,装做若无其事地递给林玉,问:“那个穿青衫的是你哥哥吧?你们眉眼有些相似,他边上的又是谁?”
林玉听到他的问话,抬头看过去,楼彰正帮着牵绳,站得稍远些,离林砚最近的那个应当是书生打扮的沈隽,
他答:“是哥哥的同窗。”
等说完,林玉才接盛宴手里递的糕点。
盛宴问:“他这人怎么样?”
“……就那样。”
林玉压低了声音,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扇动,眼神心虚地偷瞄过去,说话也支支吾吾。
他记得沈隽之前的咄咄逼人,心里觉得这人表里不一,提起他时并不想说好话,可背后议论长短不是个好习惯。
更不要说,他们在一个院子里坐着,院子并不大,一阵风吹过去都带着音。盛宴这么直白地询问,林玉再迟钝也觉得不妥,这是要当着别人的面评头论足。
林玉忍不住观察沈隽有没有听见这话,发觉有视线回望过来,便匆匆低下头。
“边上那个呢?穿着利落似乎是个武夫。”盛宴话音一落,扭头看向林玉。
他正低下头一手接着碎屑,小口小口地啃糕点,从侧面看过去,脸颊微微鼓起,神色松弛,眉头舒展是自然又放松的样子,
林玉没抬头,知道他在说谁,回:“是我的朋友。”
“朋友?”盛宴拧眉问:“莫不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