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向来知道家里谁的话,都不如哥哥说的管用,哪怕是父亲,也会听从长子的意见。
“砚儿说得对,也不是什么大事,回来了就算了。”林母跟着劝,转移话题问:“不是要给宝儿起名字?”
“我就没见过哪家有这么不像话的,向来都是子从父训,到我家一句都说不得,你翻天了?”林父怒气未消,指着林玉说。
“爹,这会儿全家人都在,你看想取什么名字?”林砚不想再听,于是说:“我请的假短,明儿就要回。”
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
林父听他这么说,缓了缓语气,毕竟林砚难得回家一趟,下一次不知是多久以后,“咱们家属你最有出息,原本就是让你取的。砚儿,你随意想几个就是。”
林玉听到他们在商量什么,也听到父母将那个小孩称作宝儿。他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想到同样是弟弟,哥哥以后待小弟,也会像对他一样吗?
林玉的手抓着哥哥不肯放,
林砚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思索片刻,说:“君子磊落端方,尊长爱幼,是为真。真者,圆满趋成,渐于完备,臻于至善。不如林臻如何?”
父亲问他是哪个字,林砚要写又抽不出身,便道:“晔若观五色,欢然臻四美。”
“林真?”父亲念道,只觉得好认顺口,便说:“你取的名自然是好的,那便定下这个,小名仍叫做宝儿。”
林玉仰着头,他并不明白这个字有什么意思,只觉得林砚说这番话时,身上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腹有诗书气自华原是不欺,林玉虽听不懂仍觉得厉害,一面与有荣焉,一面想这么好的名字都是弟弟的。
他眼睛仍是红的,这两天总哭,看着有些肿。
林玉也想任性,但他垂下眼皮,从取名便可看出用心,父母待小弟如珠如宝,对哥哥寄予厚望,听之信之。他虽知道金玉无价,玉也是贵重之物,却好似平平无奇。
美丽而脆弱的物件,朝地上一摔就四分五裂了。
他什么也抓不住,
手指渐渐松开,林玉看到衣服上留下褶子,一点点抚平了。
林砚低下头,“阿玉觉得好吗?”
“哥哥取得,自然是好的。”林玉嘴唇动了动,声音略有发颤,双眼像颗含满汁水的葡萄,戳一下就能挤出泪来。
“冷吗?”林砚俯下身,拉起他的双手,“怎么手这么凉?”
“我不冷。”林玉嘴角向下,一副要哭的样子。他要怎么说:能不能不要给弟弟起名字;能不能做林玉一个人的哥哥。
林玉什么也没说出口。
林砚叹了口气,擦掉他脸上的泪,随后蹲下身上药。伤口简单处理过,混合着草药的汁水,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
林砚怔住,林玉一向乖巧,从小到大没受过严重的伤,他站起身出门打了盆水清洗伤处。
夫妇两人都看到了林玉的伤,母亲皱了皱眉,低下头哄孩子,父亲数落林玉偷懒。
林砚一进来,父亲止了声。
其余说了什么,林玉没有在听,一直是游离在外的状态,将自己隔绝开。
晚上休息时,他知道哥哥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也许是同从前一样的话,但他终于没办法自欺欺人。
林砚临走前教他读书识字,讲了坐井观天的故事。
林玉听完便觉得他和那只青蛙一样,丑陋又狭隘,他的世界只有一口井那么大,试着向外跳一回,带着一身伤蹲回去。
井底的青蛙只能看到一角的天空,井足够深的话,它到死也别想离开。除了抬头的一角天空是属于它的,外面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那么此时,是否看不到天空才是最好的。
不必懂什么是爱,不知道哭闹是可以出声的,没人管他会不会痛,问他冷不冷,饿不饿……盖住井口也可以当作幸福,反正井底都一样。
但是看到的天空,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林玉站在田垛边抬头,烈日让他睁不开眼,阳光暖暖地拥抱着,驱散一身的霉气,万里的晴空中厚重的云朵层层叠叠,抬眼眺望是沃野千里。
他提着篮子,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过了几天,他的腿好得差不多,母亲托人在镇上给他找了份差事。
说他已经15岁了,理应出门闯荡,为自己日后成家立业做打算,说人不能永远倚靠父母,等收拾好东西就可以上路了。
林玉没有异议,甚至许久没有光彩的眸子微微亮了。他当然知道外面充满了危险,是那晚的山林,长着獠牙的狼,刺骨的风。
他会受伤流血,却好过不得动弹的压抑,绵软锥心的刀。
林玉背着自己小小的包袱,里面装了几件衣裳,鸡还没叫,家里的人没醒,他没等天亮,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山,走上去镇子的路。
除了没能信守约定,跟救他的两人告别,
但也不算爽约。